她不知道要被卫遥带去哪里。
温画缇骂着,他只充耳不闻。直到拐进屋里,卫遥将她放置床上,“是不是昨晚鞭子的气没出够,要不你再打我几鞭?”
“跟它没关系,反正我就是不想嫁给你。你听见了没,我要回家!”
她简直要气死了,跟这个人就是鸡同鸭讲。
卫遥忽地默不作声,垂下眼,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为什么不愿嫁,很明显是不爱他了。他知道,她做事率真,习惯了一股儿脑,若要嫁人就只会嫁给自己喜欢的,当初是这样,如今亦是。不管他如何诱之以利,她都没有分毫动摇。
但他根本就不甘心,明明是爱过他的人,如今竟要断的如此决绝。为什么只有他停留在过去?他不敢想象,下半辈子也像在西北的那五年,一片荒漠。
卫遥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成婚后,你照样能和你爹爹、兄长、小妹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不愿嫁?你还想要什么,尽可告诉我。”
温画缇冷笑了声,懒得再理。推开人,下床就走。
刚到外面,甚至连庭院的门都没出,突然一道道铁甲兵拦住她的去路。
她生气的回头。屋里,卫遥正慢条斯理站起,一步步走出门。
日头大喇喇烤着青石砖,他整个人站到日光下,周身气度从容不迫,唇边含笑,好像根本就不着急她会去哪儿。无论去哪儿,她都只能乖乖回来。
温画缇眯起眼,指着这些兵卫,对他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他直接忽略了她的话。
卫遥走来,牵起她的手。“你饿不饿?还没用过早膳吧?”
“我去传膳,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要回家!”温画缇强调,“现在就要!”
“回家做什么?”卫遥笑,“你阿爹这时还未睡醒,谁给你做饭呢?你就在这儿吃,我给你做。”
温画缇不耐烦了,看见那一排排寒光铁戟,还想再闯,却被他拦腰抱起。
卫遥扛着她走进屋子,立马就有人摆上桌和菜。一碗碧粳小粥,花椒鹅,还有葱油豆腐和几盘卷心糕。
椒香扑鼻而来,她也的确饿了,顿时不吵不闹,只是看见桌上的菜时却愣住了——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尤其这道花椒鹅。花椒淋汁,色香味俱全,但工序却极为繁琐,加上腌制得需两个时辰。
当年她刚学会这道菜,就想给卫遥做。
爱睡懒觉的人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她就睁着惺忪困眼在庖房。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抱着一盘花椒大鹅出门。
那时她送到卫府,连大门都没进,就被家丁“请”了出去。于是她肉疼地花费五两银子,拜托他们把食盒送到卫遥手上。
她回去后期待了一天,就盼着卫遥能觉得好吃而夸赞她。
但她没有等到。
后来还是她向小福探问,才知道原来卫遥一口没吃,还全打发人了。
那时候她只觉得伤心透顶,她熬了个大早做的,满室萦香,连自己都忍住没尝,可是他却那样糟蹋了她的心意。
虽然小福又解释,郎君本来就不爱吃花椒。但她觉得,小福是故意安慰才这样说。
后来,她再也没做过花椒鹅。
旧事重影,如今她也不想问他,到底是真不爱吃花椒,还是不喜欢做菜的人。
温画缇是真饿了,她烦闷瞥了卫遥一眼,匆匆端起碗筷用膳。
卫遥在一旁坐定,看着她两腮鼓鼓,心想还真像一只松鼠。
不过满屋的花椒味...的确让他想蹙眉。
他今早在庖房做这道鹅的时候,一手掩鼻,一手剁菜。忍不住痛苦的想: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味道太醺太刺,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不过此刻人就在身边,虽然花椒味满屋都是,但他的抵触却比今早轻很多,甚至有种说不上的愉悦。
她吃得太快,连连呛道。卫遥看穿了她的意图,摇头笑,伸手拍她的背,“你吃这么快做什么?吃快了也不能早走。”
温画缇闻言,立马放下碗:“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卫遥道:“你再想想吧,想清楚愿意给祖母奉茶后。到时候我不仅会送你回家,还会向令尊下聘。”
她听着,手里的饭菜变得索然无味。那些再喜欢的糕点,她都不想吃了。
她瞪向卫遥:“我要回家,要回家,你没听懂吗!”
卫遥摸她的头,“皎皎,以后这里会是你的家。”
“你说话都不算数吗?”
温画缇气得陡然站起,“你凭什么关我!是你自己说,还完恩情就能走了啊!你不是最讨厌不守承诺的人吗?!”
卫遥从容地站起,按住她的肩再度坐下。他竟然还有闲暇给她夹菜,“没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不像你当年说变就变。况且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了?我只说,你若想还恩情,就要还四次。”
温画缇只觉荒谬不已,突然冷笑两声,丢下手里的碗就要走。
可她没走出庭院,却被兵卫再次拦截。
她根本无处可去,又不想看见卫遥,气得直接回屋,闷上被褥扭头不见。
卫遥也走进来,看见床上一团鼓起的大被褥只觉好笑。她每次生气都这样,先是骂人宣泄,宣泄不了就生闷气。
他走到床边坐下,拍拍那团被褥。
笑道:“你脾气怎么还这样大?别动怒了,躲这里小心把自己闷死,岂不得不偿失?”
“你滚!!!”
卫遥扯了扯她的被子,反而被她裹得更紧。
他又扯了下,终于扯开。感叹一声,伸手捋她凌乱的鬓发。他盯着闷红的脸蛋,突然俯头,忍不住亲了口她的脸颊。
温画缇瞪大眼,好像被狗咬了。
刚想破口大骂,他却抢先说道:“生闷气有什么意思?无能的人才自己生闷气,有能耐的都打人。”
“呵,打人。”她冷笑,“我也想打人,找个出气沙包。”
“出气沙包,那好找啊。”
卫遥望着她,满不在意道,“我给你打呗。”
不待反应,她突然被拉着坐起。再眨眼,手里多了一根鞭子。
——是昨晚那条,结实的皮鞭。
卫遥两步过去关门,青天白日的,他连竹窗也一块合上。
他大步回来,当着她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最后,背对着她站好。
温画缇愣住了。
一时连气都忘记生。
——原来还有这么贱,故意讨打的人?
她觉得不可思议。
芸芸众生,真是无奇不有啊。
她注意到卫遥背上的伤,都是昨晚打出来的,红肿淤青交错。有些长长的鞭口没有上药,血已经结了痂。
她再度怀疑这是错觉,是自己花了眼,“你怎么不上药啊?”
原来她今早看见被褥的斑斑血迹,都是他背上的。她还以为是自己流的,骂他不做人,又痛骂他祖宗一遍。
看来是,误伤了祖宗。
卫遥抱着衣裳,回头看她,“擦了药,这些伤就没意义了。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她寻思,遂冷笑,“你要是真想还我,现在就该让我如愿。”
“你有什么愿?”
她咬牙切齿:“我要回家啊!”
卫遥再度沉默,“皎皎,你还是打我吧。生气了就打。”
这意思很明显,他不可能让她走。他要继续关着她,直到她愿意去奉那劳什子茶。
温画缇气得想笑,索性扔了鞭子,再度躺回床——谁闲着想打他啊!她为什么要如他的意?她根本就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
她恨死卫遥了。
既痛恨他不把话说明白,让她误以为还完四次就能走。又痛心自己的耳朵和愚蠢的大脑,为什么连话都能听茬,以为还清了就真没有什么了!
她想打人,可她又不敢打死人...
温画缇唾骂自己真怯弱,再不愿搭理他,闷上被褥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温画缇醒来的时候,屋里并没有人。她猫着腰小心出门,整个庭院也黑漆漆的,并不像有人看守的模样。
她试探地推开院门,刚想走,突然噌的一声,灯火通明,一排排映着寒光的铁刃挡在身前,势如山洪。
一个高壮的兵卫跳出来:“温娘子,您不能走。”
“......”
她双耳轰鸣,简直想跪下来,抱住兵卫大哥的腿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能不能哭动他们,让他们觉得她只是个柔弱可怜,无人可依的小娘子,从而动了恻隐之心放她走呢......
实在走投无路了,她努力憋红眼睛,尝试失声大哭。
也许是她平常就不爱大哭,演得太差,那些兵卫们根本无动于衷。
于是她又骂骂咧咧,质问他们凭什么不放人!但这些兵卫简直比长岁还像木头,仍是无动于衷。
温画缇累了,走回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屋内灯一亮,很快就有丫头们鱼贯而入,给她添茶、端上糕点。
温画缇:??
原来这里还有人啊?
她喝完茶,开始无聊地吃喝。当她拈起某块糕点时,突然咬到一个东西。
温画缇一愣,左手忙捂嘴,右手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抽出。
竟是,小小一张,被卷起的纸笺!
她藏到桌底,在掌心打开。借着一点烛火,立马辨认出这是长岁的字迹!
纸笺上写道:温家的一切已打点好,温大人已离开京城。
两日后入夜,娘子想方设法,万要来东街坊的隐月楼,属下必救娘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