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装

伸爪子拧着头发上的水,感觉脑子里全是浆糊。

莫惑见他窝在那,脸上一副“不,我不信”的神色,估摸他很快就要往自己挖的坑里跳,心情立刻有几分愉悦,将衣服全部弄干,递了回去。

祁真微微一怔:“不是不能浪费内力么?”

“不用了,这里视野开阔。”莫惑扫视一周,回想一下来时站在崖上眺望过的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暗道他们现在恐怕就是在其中一处地方里,若运气好,应该能绕出去。

祁真哦了声,快速穿好衣服,感受着上面的温热,不禁舒坦地缓了口气。

“走吧。”莫惑挑了一个方向,率先转身。

祁真看看他半湿的黑袍,不由得问:“你不把衣服脱了么?”

“不需要。”莫惑道,方才在逐月谷里光线暗,某人看不见他的身体变化,脱了没关系,如今青天白日的他若真的脱了……他怕吓着这小东西,反正用内力可以直接烘干衣服。

祁真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这人不用节省内力,于是再次应声,见对方迈进齐腰高的野花丛,便亦步亦趋跟着。

山谷到处都是蔓生的野花和绿藤,他害怕忽然蹦出一个什么东西,谨慎地看着地面,心里隐约有点不安,只要察觉前面的人离自己有些远就快速追上去,结果仓促间绊在藤蔓上,顷刻向前扑去。

莫惑及时扶好他,重新赶路,偶然适当加快一下脚步,等他绊了第三次终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小心点,过来,我拉着你。”

祁真吸吸鼻子,乖乖把爪子递给他,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想到在庙会和来时的山洞里都是这样被他牵着,方才诡异的念头又涌了回来,忽然道:“楼主。”

“嗯?”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对我很好,为什么?”祁真追了两步,侧过头打量他的神色,心里准备了一大堆话应付,若这人说是因为云卓,他就问那为何要让他当书童,若说是因为书童,他就问那为何故意折腾他,他倒要看看这人还会说什么。

莫惑看他一眼,极其冷淡地给了他三个字:“我高兴。”

祁真:“……”

莫惑知道以前的事就是一堆烂账,多说多错,在他还未把这小东西弄到手前是不会摊开的,便拉着这人继续走。

祁真沉默半天,问道:“这对小金球你们怎么会一人一个?”

“无可奉告,”莫惑淡淡问,“她为何将小金球给你?”

“因为……”祁真想了想,随便寻了个理由,“她觉得这是她娘在庙会上求的平安符,她看我是第一次出门,便暂时送给了我。”

莫惑好整以暇望着他:“既然是平安符,你当初为何非觉得它有秘密?”

“……”祁真深深地觉得谎话说多了没好处,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肚子不期然传出一阵咕噜声,便摸摸鼻子,顺势转移话题,“我饿了。”

莫惑忍着笑,没有再问,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们午后出发,经过大半个时辰到达城外,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算来也快傍晚了,而这人中午似乎没吃多少东西,是该饿了。他便将他带到一棵树下示意他等等,很快仗着不凡的耳力和身手捉到一只野兔,幸亏这时距离之前那条河还不算远,他便过去弄干净,等处理完,夕阳已经渐渐地从天际烧了过来。

祁真仍听话地待在树下,默默靠着树干,感觉有点困,见他回来才稍微打起一些精神,看着他用掌风扫出一块空地,然后熟练地生火,不禁问:“楼主你不是有洁癖么?你还会烤兔子?”

莫惑简单嗯了声,他是有洁癖,并且从掉下来的那一刻起便觉得浑身不舒坦,可有条件的时候能享受,现在落到这种地步还讲究什么?

他扫他一眼:“不如你来?”

“我不会。”

“不会就学,”莫惑这次倒不是故意折腾他,说道,“以后行走江湖什么事都能发生,不是每一次你身边都有人照顾。”

祁真眨眨眼,心想有道理,便乖乖凑过去看着。莫惑目光放柔,下意识想揉揉他,但伸出手,终究忍下了。祁真毫无所觉,窝成团向火堆蹭蹭,觉得特别暖和,过了一会儿道:“楼主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说。”

祁真盯着他:“你们的小金球既然是一对的,关钟离昊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和那红衣疯子有什么关系?简直莫名其妙!

“这是我们的事。”

祁真试图劝说:“楼主你看,反正你连心上人这么大的事都说了,不差这一点吧?”

“当时是不知能否出去,加上你摸到了小金球,我若不说点什么你恐怕又会胡思乱想,折腾出一堆事,”莫惑略微嫌弃地看看他,“不然你以为我想对你说?”

祁真:“……”

祁真木然地蹲着,怎么都觉得这人不太会喜欢他,便将那些诡异的念头都压下去,紧接着转念一想,莫惑喜欢小金球的主人……那不还是他么!

莫惑心情愉悦地让他自己纠结,慢慢烤好兔子,递过去一块。

祁真伸爪子接过,一下下地瞥他:“你若找不到心上人怎么办?”

“不会找不到,不是有你在么?”莫惑意味深长看着他,“顺着你,我肯定能找到她。”

祁真低头啃肉,顿时什么都不想问了。

由于没有调料,兔肉尝起来没什么味道,祁真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等莫惑吃完便跟着他再次赶路,直到天色渐暗才停下,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问道:“还……还走么?歇歇么?”

莫惑有些挣扎,因为他其实可以抱着这小东西走,这样兴许还会更快一点,而且只要出去便能洗热水澡,天知道他已经快受够了,可另一方面,出去后这小混子身边又会有很多人围着,不方便亲近,他只要想想就不痛快。

洗澡和与这人独处选哪个?

他淡定道:“嗯,休息一晚。”

祁真看着他很快将火生起来,向前挪了挪,感觉困意一层层地往上涌。莫惑及时拎着他的后领:“别离那么近。”

“……哦。”祁真回神,有点迷糊。

莫惑看他一眼:“睡吧,我守夜。”

祁真不需要他说第二遍,便找地方一窝,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渐渐只觉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莫惑敏锐地觉出问题,凑过去伸手探了探,发现这人在发烧——白日里接二连三的受到惊吓,还下过两次水,如今终于休息,便烧起来了。

他急忙将人抱进怀里,拍拍脸:“醒醒。”

祁真感受着这股温暖,下意识向他怀里钻:“冷……”

莫惑脱下外衫裹住他,抱紧了一分,望了望前方黑暗的山林,开始思考一晚上能否顺利出去,或者还是等他出一身汗明日再走?可若明日退不了烧呢?

他探探这人的温度,不再迟疑,抱起他将火弄灭,打算连夜赶路。

祁真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皇宫密室,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红衣疯子,这人仍是那副略微漫不经心的模样,轻轻一笑,妖孽不已。他不由得问:“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发疯为何要拉上我们?”

红衣人不答,笑着向后跃去,隐入无边的黑暗里。

“别走……”他忍不住起身去追,“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莫惑正用轻功不断地向前跃,此刻在借力的空当听见他的喃喃,不禁一顿,低头听了一会儿,知道他又梦见了那个人,不乐意了:“他对你很重要?”

“别走……”祁真完全听不见他的话,“你给我回来……”

莫惑眯眼盯着他看了一阵,掐住他的脸:“你最好真是想打他一顿,否则我饶不了你。”

祁真恰好梦见终于追上疯子,却被对方掐了掐脸,顿时惊悚,哆哆嗦嗦挣开,警告他别再打他大哥的主意,喃喃道:“你最好离这里远远的……要不本王、本王揍死你呀……”

莫惑瞬间一僵:“你说什么?”

祁真自然不会回答,向他怀里缩了缩。

莫惑的眸子则深深地沉了下去,他原以为这人是京城里某个达官贵人的少爷,谁知竟是个王爷。据他所知,有这般年纪并且还有两个亲哥哥的就只有……那个圣宠极重的、才刚刚被封王不久的小王爷。

他从未想过那般被万千宠爱养大的小王爷能来混江湖,而皇帝竟能舍得这人出来,但如果这是真的,当初三家的人为何花费许久都没能找到那对夫妻便有了很好的解释。

祁真又缩了缩:“冷……”

莫惑沉默地抱紧他,这才彻底明白云卓的意思,因为一是若皇上得知有人敢肖想小王爷,肯定会暴怒不已,二是……这样的一个人断然不会属于江湖,终究是要回京安稳地做他的王爷,哪怕他想出来,皇上也会有无数种办法断了他的念想,并且还会让他察觉不出丝毫不妥。

真要放他走?莫惑垂下眼,神色不明地看着怀里的人,一瞬间起了无数阴暗的念头。

就在此刻,前方忽然由远及近响起细微的动静,他回过神,警惕地望过去。彼时月明星稀,林间的光线并不暗,前方的人虽然没办法听出莫惑的气息,但能辨认出祁真的,不禁停住:“谁在那?”却是花笑言的声音。

“我。”莫惑冷淡道,抱着人过去了。

左侍天走在前面,急忙奔过来,待看清二人的情况脸色一变:“少爷怎么了?”

“在发烧。”莫惑说着见他要把人接过去,便还给了他。

哎哟,这人兴许也喜欢夫人,怎能把人给他?花舵主看得痛心疾首,暗道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楼主这件事,让楼主多加防范,最好快些下手!

他们简单说了两句,开始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赶,终于在天亮前回到了峡谷,而后二话不说从山洞回去,直奔沐家。

祁真一直都被养得很不错,一碗汤药灌进肚很快就退烧了,等他再次睁眼已经是下午时分。他茫然了一会儿,从暗卫嘴里得知一路上发生的事,哦了声。

左侍天与暗卫几乎不约而同站起身,齐齐单膝跪地:“属下保护不力,请少爷责罚。”

沐十里恰好进门看见这一幕,有些发愣:“……少主?”

祁真摆摆手让他们都起来,把十里叫到身边摸摸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这人他爷爷的事。

沐十里问道:“少主你没事了吧?”

“嗯,好多了,你的东西收拾完了么?”

“都收好了,”沐十里乖乖坐在他身边,“我爷爷给我留了很多书,我都弄回来啦。”

祁真一怔:“都是些什么书?”该不会是他那不靠谱的师父留的吧?

“你要看么?我去给你拿!”沐十里说风就是雨,急忙跑出门,很快就拿了几本回来。祁真很激动,拿起一本打开,发现是十里爷爷写的诗集,不由得翻过一页,只见上面写道:一只蛤蟆呱呱呱,两只蛤蟆呱呱呱。扑通扑通跳下河,从此呱呱皆不见。

祁真:“……”

他木然合上,联想到当初十里说的以身相许,深深地觉得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家仆,他那师父不靠谱,收的人同样的不靠谱!

第56章薄雾明朗2

“一只苍蝇嗡啊嗡啊嗡,两根小草摇啊摇啊摇,三条鲫鱼……”

祁真面无表情合上书,换了一本翻开,发现是杂记,“天绪十年冬,小雨,夹着冰渣,耳朵冷、脸颊冷、手指冷、脚趾冷,问世间冷为何物,直教人仰天大吼,冻死爷了!”

祁真抖着手再次合上,默默望着床边的两个箱子,觉得“不靠谱的师父兴许真会留点什么给他”的想法简直是太甜了。

暗卫静静望着他。

今天是机关赛的最后一天,上午已经决出三甲,沐家仍保留着“第一机关师”的头衔,子桑家则得了第三,如今全城都在庆祝,舞起了狮子,热闹得很。沐十里一贯坐不住,早已跑出去玩了,临走前见某人似乎喜欢看书,便将他爷爷留的两个大箱子拖了来,于是他们便目睹小王爷锲而不舍地翻了小半箱,这才稍微停了停。

“少爷,还看么?”暗卫道,“这书有些发霉,最好拿去晒晒。”

“……晒吧。”祁真一脸木然地将手上这本扔回去,感觉被整得有些头昏眼花,深深地觉得发烧还没好,便向大床里爬了爬,慢慢窝成一小团。

左侍天看几眼,笑着揉了一把他露出的小脑袋。暗卫经过这件事都非常后怕,将箱子抬走后很快回屋,继续雷打不动地守着他。他们先前没找到人时只要想象一下他会泡在水里变烂或摔成一片片的,心里就一阵绞痛,甚至难以呼吸,这可是被他们捧在手心的小王爷呀!幸亏现在没事!太好了!

暗卫:“呜……”

祁真回过头:“狗子,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暗卫集体开口,“少爷快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祁真对上他们发红的双眼,面向他们团了团,乖乖哦了一声。暗卫再也忍不住,凑过去伸爪子摸头,真好,小王爷还好好的。

“其实我也不是毫无收获。”祁真知道他们担心自己,干脆换了话题,示意他们把他之前穿的衣服拿来。

“少爷指的是这块玉?”左侍天从枕边摸出一块墨色的玉佩,递给他。

“对,”祁真伸手接过,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与他们围成一圈,神秘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左侍天无视玉上的“轻邪”二字,配合地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