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
一灯如豆,玄烨仍在油灯下静静地枯坐着。
重生回来已经三日,看着这副年轻的躯体,依旧恍如隔世。老实说,他上辈子其实没什么遗憾,文成武德样样俱全,该有的都有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生了许多优秀的儿子,却个个勾心斗角,兄弟阋墙。早知天家骨肉不可依靠,可身为他们的皇父,看着一脉相承的血亲自相残杀,他又岂能不心生寒凉?
敬事房的太监又取了花名册来念,玄烨听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只冷冷一笑,让梁九功将绿头牌撤走。
是他忽略了内宫女眷的能量,却忘了前朝后宫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子们互相攻讦,焉知没有他们的母族背后角力?即便没有,也是教养不善之责。
太子两度废立,倒让大阿哥多出许多奢望来,归根究底,也是惠妃对元后有不臣之心,纵得保清也不敬嫡子;宜妃素来明艳爽朗,玄烨以为她是个一心邀宠的,可老九屡次扶助老八谋夺帝位,焉知不是宜妃所思所想?荣妃,玄烨原觉得她老实,连对老三也多几分信任,然则太子一废,他便急吼吼地跳出来揭发老大,当真是为他二哥鸣不平么?那些魇镇之物虽是在直郡王府上搜出来,老大倒也不见得这样愚蠢。
就连对德妃乌雅氏玄烨都心存疑虑,这些女人里头,乌雅氏对他无疑是最拜服的,从来说一不二,可闹到最后,储位中能选择的竟只有她生下的两个皇子,实在是莫大幸运。彼时的玄烨已然年老,身边人走的走散的散,他只想享受一点最后的温情,可如今换了年轻时的眼光来看,他倒觉得乌雅氏着实不简单。
归根结底,是他给了她们权力,又一点点让她们看到权力的好处,并由此催生出争储的野心。
玄烨忽然觉得异常疲倦,这些母亲固然不曾做出表率,可他这位父亲难道就做得很好吗?
梁九功不知自家主子的心事,可他身为御前总管,万岁爷若是迟迟不召幸六宫,他也是有责任的——回头太皇太后问罪起来,岂非要摘了他的脑袋?
遂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劝道:“万岁爷,您好歹叫个人来侍奉吧,奴才也好省些力气。”
他因少了一骨朵玩意,自然体会不到那种事的妙处,可万岁爷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究竟是如何忍住的?
玄烨与他根本不在同一频道,皱眉道:“找谁?”
梁九功想了想,连宜贵人都碰了壁,其他几位贵人多半也是不中用的,如今嫔妃多缺,也就新封的还能瞅瞅。钮祜禄皇后还在病中不能侍驾,那就只剩佟贵妃了。
正好贵妃前两日才召他前去说话,又赏了几枚老大的金锞子,梁九功便一半为公一半为私把佟贵妃的名给报上来。
玄烨只是冷笑,佟佳氏但凡中用,他倒也不必发愁了。可偏偏佟佳氏的愚蠢是叫人能一眼看透的,四妃里没哪个真心怕她,她这位贵妃究竟白担了虚名。
若非还有一层表亲关系,根本他也不会让她坐上如此高位。
玄烨将案前的折子拢了拢,厌烦道:“朕今日不得空,改日罢。”
梁九功只能打着千儿告退,琢磨着太后那边问起,自己少不得脱层皮了——可恨他不是女儿身,否则揎拳掳袖亲自上阵该多好,到底他长得也不差呢。
不能晋封虽是大憾,但宫里的庶妃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左右一比,心里倒是平衡多了。
最得意的当属佟贵妃,虽然表哥没召她侍寝,她觉着表哥是为她着想才故意冷落这些女人的,这么一想就十分甜蜜,遂日日召集各处嫔妃到她宫里请安觐见,一则施惠上下,二则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杀杀旧人的威风。
浑忘了上头还有位同时册立的皇后呢。
几位贵人都很看得开,惠贵人家世好,又生了大阿哥,宜贵人自负美貌,荣贵人诞育皇嗣最多,这几位都是冲着封妃,才不在乎眼前一个区区嫔位呢。
下剩的,敬贵人王佳氏向来性子木讷,进宫当上班似的,端贵人董氏自打女儿夭折之后便默默无闻,躲是非都来不及,更懒得跳出来。
真要说十分在意的,也就玥容跟僖贵人了,偏她俩还有旧仇,难道非得一辈子缠夹不清么?
玥容想想都心累。
桂花气息依旧浓烈,玥容闻着却有些讨厌了,让人将门窗都关上,连梳头的发油也另换了玫瑰的。
玉墨很知道她心事,一边为她挽发,一边轻声说道:“小主还是该早做打算才是。”
在这宫里,不是光靠家世就能过得好的,何况李家家世只能说是不中不下,真要说出众,且看皇后,且看贵妃,那才真真门庭煊赫。又或者咸福宫住的那个蒙古姑娘博尔济吉特氏,虽然一句汉话满语都不会讲,却因着是太后侄女的关系,一入宫就能享嫔位待遇,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怠慢她?
玥容叹道:“好玉墨,我知错了。”
归根究底是她这几年太懒散,但凡多用些心思在皇帝身上——虽不见得比现在更好,好歹为之付出了努力,胜过坐困愁城。
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仗着原身之力就能封个嫔位,却不想这份养老保险也不是容易得的。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玉墨给她挽了个细细巧巧的发包,安慰道:“主子能想通便好,咱们总会有机会的。”
万岁爷正值盛年,主子又是风华正茂,难道连个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么?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玥容望着镜中明眸皓齿,无端多了些勇气。
许是心想事成的关系,傍晚就有御前的小太监来宣旨,请她过去侍驾。
玥容顾不上理论万岁爷为何第一个找上自个儿,反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遂忙忙地同玉墨玉烟二人拾掇起来,头发自然得重挽,小两把头变不出花样,那就在首饰上多下工夫,玥容舍弃了翡翠跟金子,专用红珊瑚跟石榴石,一色的妩媚姿态,务必要把老康(或者叫小康?)手到擒来。
衣裳也独具匠心,外层套着简单的湖蓝旗装,里头却是烂醉的桃红颜色,若非摸不准老康品味,怕嫌俗气,她都想系个赤色鸳鸯肚兜在腰上了。
一切准备好后,前来迎接的软轿也已上门,侍寝当然不用裹成老北京鸡肉卷抬进去,那是电视剧的演法——嫔妃们再瘦百十来斤也还是有的,哪能这般折腾太监呢?
玥容深吸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硬仗。
等到了地方,她才觉得分外眼熟,这不就是景阳宫后头的御书房么?难怪这样快,敢情转个弯就到了。
玥容一面吐槽,一面恍然意识到不对,皇帝好像不是叫她来侍寝的,那她这副妆扮……
传旨太监已经通报,硬着头皮也得上了,玥容只得掀帘进门,怯生生地蹲了个万福,“皇上金安。”
玄烨轻轻嗯了声,正眼也没瞧她,“你是贵人李氏?”
玥容依旧怯生生的应是,这御书房可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她要是太娇娆放浪,怕是该立刻拉出去斩了。
好在皇帝对她不十分注意,只道:“过来替朕研墨。”
玥容应诺,蹑手蹑脚上前,褪下护甲执着墨条缓缓研磨起来,但是这种活计格外考验耐心,玥容一紧张,注意力难免不集中,结果手上一打滑,便有几点墨汁飞溅出来。
她轻轻啊了声,下意识拉起衣袖查看,结果便露出了里头鲜艳的内衬,那一抹桃红分外刺目。
眼看皇帝皱起眉头,玥容情急生智,打趣道:“万岁爷,这个就叫红袖添香伴读书。”
“你倒是会说话。”玄烨轻哼,此时方有空抬头打量,俏生生的面容,肤白,眉目清丽,美是美的,可在群芳荟萃的后宫倒也不见得特殊。
前世他就对李氏没多少印象,只记得她是太后选进来的,本意是充实后宫绵延子嗣,可这李氏肚子不争气,本人也无多少争宠之心,虽然仗着家世封了个嫔位,过后也就丢开手了。若非现在忆起,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口齿还算清楚,玄烨简单做出评估。叫了小太监进来清理桌上墨迹,一面闲闲问道:“你们李家虽是武官,但听闻尔父家学渊源,于子女课业管教甚严,想必你也颇通诗书?”
这种问话惯例有个标准答案,要么就说不会,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丢脸;要么,拣几本名家名作敷衍过去就是了。
奈何玥容这会子大脑宕机,竟不假思索地道:“《绣榻野史》《昭阳趣史》《玉妃媚史》之类,妾身略有所闻。”
言毕才发觉不妥,这几本可都是小黄书,哪有正经闺秀会去涉猎——她本来预备床笫间探讨,可不是在这种场合。
对面显然是个老司机,颇有深意地看着她,“李家果真让朕刮目相看。”
抱歉,父兄,让你们丢脸了。玥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总算她脸皮厚,倒还站得住,“万岁爷累了不曾,可要妾服侍您小憩?”
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御书房也不是光存书,那角落里本来还置了张床么。
玄烨:……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画风清奇的女主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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