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没把惠嫔那些含酸拈醋的话听进去,虽然知晓惠嫔所言不无道理,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借腹生子——她自己也还年轻体健,正是适合生育的时候,作甚帮别人养孩子?仔细养出个白眼狼来。
但是想怀孕就得先有宠,她最近的宠爱可被安嫔分薄了不少,再这么形单影只下去,没等到肚子大起来,只怕她先化作望夫石了。
宜嫔咬着红唇,娇艳面容露出一抹风露般的清愁来。
她得想个主意。
玥容接到翊坤宫送来的帖子,十足愕然,“宜嫔要见我?”
张小泉点头,“说是请娘娘喝茶呢。”
他刚收到消息也挺纳罕,再三确认才敢进来通禀。瞧他两眼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请贴上扎出个洞来,便知他是结结实实为玥容着想的。
“可是为什么?”玥容自认为跟郭络罗氏没有太好的交情,较真起来甚至算最差的那一档了,到底她“抢”了不少伴驾的机会——虽说是老康主动要她去的,可宜嫔未必这么想。
玉烟心思鲁直,忙道:“娘娘千万别去,仔细是场鸿门宴!”
玉墨张了张嘴,倒没好多说什么。宫里相处,最讲究是个面子情,譬如佟贵妃罢,哪怕她再瞧不起玥容,再厌恶宣嫔,面上还是得言笑晏晏,免得被人说她为尊上者失礼;上下级之间尚且如此,平辈就更不消说了。
翊坤宫跟景阳宫到底没撕破脸,娘娘若是置之不理,怕是会落人口实,叫宜嫔逮着机会参她一本。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宜嫔若真存了歹念头,那可就不好应付了。
玥容略为思量片刻,便笑道:“无妨,她既盛情相邀,咱们且去便是。”
宜嫔跟僖嫔还不同,要说在饮食里下药这种粗浅手段,僖嫔是做得出的,但是宜嫔绝对不会,她身后可站着个大家族呢,在自己宫里出事让人抓住马脚,她还没那么愚蠢。
玥容估摸着宜嫔有事相求,否则她何必巴巴地对自己示好呢?又不是钱多得没处使。
既是免费的午餐,玥容自然却之不恭,她只抱定一条宗旨——东西照吃,礼物照拿,但是屁事不干。
反正郭络罗氏休想占她便宜。
计议已定,玥容便带着玉烟张小泉去了翊坤宫,只留下玉墨照门。
宜嫔一改往日浮夸风格,只做家常打扮,笑盈盈地上来见礼。
玥容被她光溜溜的小手一摸,也自有几分酥倒——想来宜嫔是把平日对老康的那套工夫用在她身上了。
幸好她是个女的,否则还真难以招架。玥容也趁势还了一礼,不露声色地抽开手,才算摆脱那股黏糊的亲热劲儿。
宜嫔假装没瞧见她多么冷淡,兀自挽着她的胳膊朝里走去,嘴里絮絮叨叨,“咱姐妹进宫年余,都不曾好好说说话,知道姐姐性情孤高,也别太生分呀!”
玥容险些笑出声来,这宜嫔颠倒是非可真有一套,以前可是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众嫔里头,荣嫔进宫最早,资历也最深厚,惠嫔次之,至于自己,虽然也有六年的年资,可既无子嗣,以前也不怎么得宠,相貌更非万岁爷钟爱的秾丽款,宜嫔自然没把这么个青瓜蛋子放在眼里。
结果被她如此一说,倒好像玥容自恃身份才不来往似的。
玥容含笑道:“我倒想常来打搅妹妹,就怕妹妹不依呢,听说以前白日里也常关着门,轻易不许人闯进来,还是莫要唐突的好。”
宜嫔伴驾是很有一套,毕竟年轻,那股娇滴滴的情态,过了二十的女人无论如何做不出来,虽不一定白昼宣淫,但总归有失体统。
可是现在哪还有那种机会?万岁爷能在翊坤宫多留一刻钟就算不错了,她纵有千种手段也是枉然。
宜嫔觉得对面变相地挖苦自己今非昔比,心中固然恼火,面上却仍强撑着笑意,“姐姐还没用过午膳吧?”
她说品茶,当然不可能就捧出一杯清茶来,总得备几样菜色,几盘点心,为此玥容特意留出了肚子。
宜嫔宫里的厨子也鼎鼎有名,是三官保费心从一个酒楼里挖过来的,尤其擅长养生药膳。宜嫔深知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留住男人的胃,万岁爷肯来眷顾,这厨子的功劳着实不小。
进去一瞧,桌上果然琳琅满目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碟,有鳝鱼羹、沙鱼脍、炸鹌鹑、鸳鸯煠肚,主食则是鲜虾蹄子面,再配上一盅消食的普洱茶,都是算不上太名贵平时却又难得尝到的菜肴。
可见宜嫔会做人,让她一饱口福,还无须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玥容也就不跟她客气了,甫一坐下便风卷残云起来,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桌上倒跟强盗光顾似的,洗劫一空。
宜嫔震惊于她的好胃口,又笃定她在万岁爷跟前断不会如此——男人可生受不起这种女人,怕是食量装得比小鸟胃还窄。
她又哪里晓得,玥容一直就是这副做派,何况照玥容看来,老康其实挺喜欢能吃能喝的嫔妃,谁不爱跟胃口好的人在一起用饭呢?看着别人吃得开心,自己食欲也会好些。
宜嫔命人收拾了残羹冷炙,这才请玥容到内室小聚,款款说道:“我知道这些话有些冒昧,但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求姐姐……”
玥容努力忍住快要逸到喉边的饱嗝,“妹妹但说无妨。”
糟糕,貌似吃太多了,早知道该克制点。
她这样和气,宜嫔也放下心来,轻轻垂下眼睫,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还请姐姐指点迷津,到底该如何侍驾,才能令万岁爷甘之如饴。”
玥容敢打赌,她这个侍驾肯定不是字面意思,而有更深层的含义。毕竟宜嫔在宫里待的日子也不浅了,老康什么脾气性情她能不了解?用得着玥容教她?
那就只能关乎床事了,再看宜嫔羞涩拘谨的模样,玥容愈发肯定。
但这个么,请恕她无能为力。并非她藏私,她一个大家闺秀,从哪学来那些花样繁多的姿势,总得有个由头罢?跟老康还能说是杂学旁收,可宜嫔同为女子,她自然也很清楚,西厢牡丹之类可没写得那样详细。
到时候一穿帮,弄得别人怀疑她身份倒不好了。
何况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即便玥容原原本本告诉她,宜嫔也不一定能做到,玥容体内毕竟住着一个现代的灵魂,她不以性/爱为耻,换做纯正古人未必能接受——宜嫔倘若知道细节,没准会破口大骂娼妇粉头之流。
玥容才受不来这闲气。
思虑已毕,她看着对面一脸期待的宜嫔,微笑说道:“请恕我无可奉告。”
宜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这样费心费力向她讨教,换来的却是轻飘飘一句无可奉告?这安嫔还是个人么,良心难道被狗吃了?
更别说这顿筵席耗资甚巨,她费心搜罗了许多不合时令的食材,那可都是要银子打点的!这个女人痛快地白吃白喝,临了却想翻脸不认账?
宜嫔恨不得用指甲在她光滑白皙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叫她破了相才好!
玥容却依旧镇定,或者叫厚颜无耻,“妹妹别太激动,咱们今日本就是来叙旧的,真要是闹出事来,让万岁爷知道恐怕不美。”
她受伤固然倒霉,但宜嫔同样讨不来好,老康难道会喜爱一个疯婆子,不扔进冷宫都算不错了。
至于欠下的这顿饭,凭心而言,玥容没觉得什么对不起的,宜嫔下的帖子里只说请她用膳,可没附带别的要求,她赏脸来了,已经是对宜嫔尊重,也不算违约。
但吃人嘴软,玥容还是让玉烟将荷包递来,掏出几枚银锭放在桌上,就当偿还饭钱了。
打发叫花子呢!宜嫔愤愤望着她,却在急怒攻心的刹那险险刹车,另做出一副凄楚腔调,“是我不好,不该强人所难,但也请姐姐体谅则个,好歹劝劝万岁爷,来个我宫里几回,不为我,也为我那可怜的姐姐。”
仿佛一切都在为住她宫里的郭贵人着想。
玥容觉得此女真是善于辞令,瞧瞧她多伟大,叫人感动得快流眼泪了。
玥容只含笑道:“郭贵人的境遇,我也一样同情,只是万岁爷向来极富主见,但凡他决定的事,旁人如何左右?既然妹妹慷慨大度,往后万岁爷留宿你宫中时,让郭贵人伺候便是了,如此也全了你们的姐妹情谊,岂非皆大欢喜?”
宜嫔要掉不掉的眼泪冻在脸上,她再想不到这安嫔比惠嫔还会噎人,气得她胸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玥容懒得理睬,略点了点头,便轻描淡写地告辞了。
玉烟张小泉活像打了胜仗似的,眉飞色舞,“娘娘真是英明,总算没叫宜嫔诡计得逞!”
玥容笑道:“什么呀,我只说出实话罢了。”
宜嫔想得倒美,以为老康是个傀儡,今日歇在这宫,明日歇在那宫,最好她俩一手把老康给包了呢,殊不知有实权的男人哪会在意这种事,用吊治国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
今日经她一顿排揎,想来总能消停几天了。
正欲回景阳宫,哪知半途却被魏珠截住,笑眯眯地道:“安嫔娘娘,万岁爷请您过去用膳呢。”
玥容觉得胃里实在涨得慌,“能不去么?”
让她去当陪客,少不得又动筷子。
魏珠面露难色,主子爷就爱看安嫔吃饭,少了她还有什么滋味儿?虽说不是强制命令,可若差事办得不好,他在万岁爷跟前也抬不起头。
魏珠想了想,因笑道:“奴才让膳房准备了马蹄羹跟酥油泡螺,都是您素日最爱吃的,若不去当真可惜。”
玥容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毕竟装甜品的是另一个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