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心中的执念。
不管装作再怎么不介意前世,那些鲜活的记忆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梦境里冒出,让人心中隐隐作痛。林之衍看着人流涌动的古街,嘈杂的喧嚣与记忆力冰冷的场景丝毫不符,但那些黑白的记忆仿若活了般,与眼前所见的一一重合。
他黑发如瀑般蜿蜒在雪白的云锦衣上,素白的锦带绣着银色暗纹,在阳光下晃出摄人心魄的弧度,相貌绝美的近乎妖孽的少年侧脸玉白如雪,鬓边的一缕乌黑的发丝极近缠绵的缠在嫩白的耳后,露出一截细腻瓷白的优美细脖,掩映在繁纹衣襟下。
让人不禁感叹,谁家翩翩少年,当真是容色无双,世所罕见。
霰月城最尊贵的酒楼云间楼的最顶层,精致雕花的红色沉香木窗内,一黑衣男子斜斜的倚在窗边,宽大的绣袍如流水般旖旎在地,奢靡又华丽的暗纹几乎绣满了衣摆,尊贵又华丽,黑衣男子俊美如玉,只是那双浅色的银瞳中仿佛看尽世间之事,对于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那双银眸毫无波动。
他的长相,明明是疏朗温润的,仿佛是九天下的仙神那般神圣,又如高岭之花那般遥不可及,可是穿上那身奢靡旖旎的黑衣,却仿佛又变成了地狱中勾人魂魄的邪灵,让人一见心神震荡,莫不心生惧意。
华丽至极的房间内铺满了灵狐的兽皮,那是取自极北之地雪狐肚上最柔软的皮毛制成,万金难求,千年紫檀所制的桌椅,玉白的瓷杯,这间屋内的所有摆设,莫不世所罕见,处处精致的细节,更是凸显了主人的尊贵。
屋内低头的两名黑衣人几乎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尊主。
却听见一道悦耳清冽的声音响起,“那人是谁?怎么没在霰月城中见过他?”
那声音明明好听的紧,听在黑衣人耳中却仿佛地狱而来的阎罗王的招魂声,黑衣人神色一凛,手心微微冒汗,他快步走向窗前,却在离着黑衣男子三尺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低垂双眼,运气入目,凝神往尊主所指的地方一看,便见到了站在街边的少年。
少年巴掌大的小脸仿佛是被上天完美雕刻而成的,清潋的双眸似乎能直入人心,却没有半分女气,他垂散的青丝未束,乌黑秀丽,翩翩少年墨发白衣,仿佛如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纵使黑衣人早就见过如尊主这般相貌清绝的人,此时也不禁被少年这般的钟灵毓秀晃了神。
钻心刺骨的威压如同雷电般直直劈入神识,黑衣人顿时痛的面目扭曲,却竭力的抑制住自己不要在尊主面前露出丑态,他几乎有些颤抖道,“请尊主恕罪!”
赶紧垂敛下目光,黑衣人在脑海里回想一圈,少年相貌这般出色,身上所着之物,看起来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可是他在尊主身边十年,眼光十分毒辣,那隐隐流光的云锦衣便十分不凡,定是芸秀阁所出,而芸秀阁只为世家所驱使,故而这位少年定是哪位世家公子。
黑衣人犹豫道,“那人是一位世家公子,观其相貌衣着,定是世家嫡系。然而属下却没见过此人,这天元大陆四大世家,林家嫡子林之衍,程家嫡女程玉晚,叶家少主叶星寒,以及百里家少主百里烬,均是天赋绝艳之人,叶家少主此时正在闭关,百里家少主据闻年岁二十七,和这少年的相貌不太相对,除去程家,若属下没猜错的话,此人便是林家少主林之衍了。”
便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兴味,“哦?林家少主林之衍吗?”
“是的,林云渊护此子护的很紧,属下从没见过此人真容,前些天林云渊以此子的名义做了不少善事,是以属下才了解到一点儿关于此子的信息,林家少主年岁十七,和此人年龄也对的上。”
“倒是有些意思。”
黑衣人心中为那少年暗叹一声,尊主向来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做事无欲无求,倒是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人起了兴趣,想起尊主喜怒无常的心思,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低头恭敬又小心的退回了原位,及时的打住了自己的思绪,尊主的心思,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够揣摩的。
昏暗的晚霞伴随着天边的夕阳浮现,微风传来秋天落叶的气息,带来丝丝凉意,街边的小贩们不但没走,反而多了起来,为这繁华的城池的夜晚更添了人气。
街边有些破旧的木桌上坐满了人,“刘伯,再来一碗混沌!”一位大汉坐在木凳上,呼噜噜的将仰头碗里的混沌吃完,抹了一把嘴,朝着正忙的不可开交老汉喊道。
“好嘞!”颇为精神的应了一声,老汉将散落着面粉的木桌上一些包好的混沌立马放入滚水中,顿时白烟冒出,带着浓浓的肉香,向着街道蔓延开来。
那些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也许是刚干完活的长工,也许是忙碌了一天的佃农,他们神色鲜活,嬉笑怒骂,气氛火热。微风卷起了街道的灰尘,细小的尘沙蔓延在空中,空中一丝微不可查的黑气悄然散开。
林之衍眉头一皱,弯起白皙的手指,一丝精纯的灵气彷如烛火般在指尖跳跃,带着丝丝神秘之气,向着那些黑气飞去,直到完全吞噬。
“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霰月城便出现魔气了么?”低头看着指尖的少年喃喃道,指尖一动,那缕灵气便悄然而灭,林之衍目光扫过街边热热闹闹的景象,却是再没发现魔气的存在。
早在今早遇见那位卖发带的大婶时,林之衍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于是走进一条小巷,再出来时,已变成了一面容清秀的少年,这等易容术,在面对修为高于自己的人时,是不管用的,然而对于一些普通人,却是绰绰有余。
纵然林之衍掩藏了外貌,可是那通身温雅华贵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了,再加上他看起来便像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于是还是有许多女子或明或暗的娇羞的朝他看来,并且旁边的那个混沌铺子,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汉们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
林之衍心中郁闷了下,便抬步向前走去,此时夜晚已经来袭,而霰月城也不负它的美名,月华如练,皎皎生辉。
如银带般的月光铺洒满了整座城池,街道上仍旧是熙熙攘攘,霰月城有着不眠城的美称,意为月色如华,让人心生喜爱,以至愿意不眠来整夜整夜的观赏。
大通河横贯霰月城,也是霰月城的护城河,此时河边波光粼粼,水月交相辉映,带着独属于湖水的清凉,从人的颈边穿过,面庞上拂过,不禁让人感觉心旷神怡,一天疲累的身躯也放松下来。
“这位公子,要放河灯吗?”一位怯怯的声音从下传来,林之衍低头,却见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童手里拿着一盏河灯,用那双天真乌黑的大眼看着他。
小童扎着两个童子髻,额间一点朱红,圆圆的包子脸软嫩又可爱,此时正用那双水润润的大眼有些祈求的看着他,仿佛在说: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林之衍对这样的小孩最没有抵抗力了,简直要被萌到心坎儿里去,他蹲下身,与拿着河灯的小童平视,弯眸笑道,“你家大人呢?”
小童瘪瘪嘴,似是对林之衍没有立马答应他的要求而有些委屈,他鬼精灵般的看看少年含着笑意的脸,动作迅速的将那盏精致的河灯塞到少年手中,稚气道,“有个哥哥叫我将河灯给你。”说罢,也不待林之衍细问,转身便蹬蹬瞪的跑了。
林之衍被莫名其妙的塞了一盏河灯,有些懵然,那小童身形灵活,一溜到人群中便看不见人影了。
抬起手中的河灯,却是十分精致,用金黄的绸纸做成灯罩,似玉般洁白的竹枝制成灯骨,还有个精巧的手柄,灯火掩映间,精致的灯壁上仿佛有字画若隐若现。
咦?
林之衍将灯抬到眼前,就着月光,看清了灯壁上的所画所写,只见灯壁上画着一位华服美人坐在草丛间,仅仅只有背影,便可窥体态风流,令人向往。翩翩彩蝶在细长的青草间飞来飞去,春意盎然,画上右上角空白处,却用笔墨翩若惊鸿的写着一行小诗,“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林之衍看完,秀眉微拧,他心下恼怒:也不知是哪个登徒子做出这等轻狂之事。
少年白衣悱恻,本是纯洁又澈然的容颜,让人望之则自惭形愧,偏偏此时被气的脸颊微红,就仿佛从那冷冰冰的古画里走出来一般,多了一丝人气,让人意识到这并不是不可触摸的存在,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于世的风华绝代的美人。
第五十八章
少年白皙如玉的手指溅起些许水花,冰凉凉的河水带来了莫名的寒意,微风带着木槿花的芬芳徐徐传来。
“你是谁?”林之衍猛然转身,警觉的往后退了几步,他修为虽不算绝顶,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近身而不被发觉的。
湖面如平铺的明亮丝绸,映照着倾泻下来的月光,少年玉白的、毫无瑕疵的容颜就这么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眉眼都仿若是上天细细描摹出来,带着令人惊叹的精心细巧,祁墨眼神暗了暗,很快便弯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来,“今日见公子的背影颇为熟悉,便冒昧前来打扰。”
温润如玉的男子手持象牙的折扇,指骨修长,他一身冰蓝罗衣,腰系玉带,头发用白玉簪束起,露出形状优美的额头,眉似浓墨,眼如晨星,就这么姿态闲雅的站在那里。他眸光里含着清朗的笑意,深深浅浅,望着眼前的少年。
林之衍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他不确定道,“阁下可是几年前去过落雪城?”
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果真动听,祁墨眼中的笑意更深,“言之可是不记得我了?”
林之衍恍然大悟,最后的那一丝警惕也完全放了下来,他眉眼舒展开来,瞳仁灵动,清澈的眼睛里漾起笑意,煞是惑人。
“怎么会不记得呢?祁墨兄别来无恙。”白衣墨发的少年翩然走近,眼里流动着一丝见到故人的喜悦,听到少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祁墨心中微动,再看着少年身上世家公子般矜贵又高洁的气度,不得不承认世上真有这样的少年,仅仅一面,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猝不及防的被执起手腕,林之衍心中一惊,作势欲挣扎,却听见祁墨温柔道,“秋日寒凉,多年不见,言之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一张带有淡淡竹香的绣着青竹暗纹的白色锦帕被覆在白皙如玉的手,祁墨低头,月光洒在那张完美又认真的侧脸上,他仔仔细细的将少年手上的湿痕一一擦干,少年的手指白嫩如葱,比世家小姐精心保养的手都要美丽,纤瘦合宜,美不胜收。
林之衍一时怔楞,便没来得及反抗,待到他感觉不对时,祁墨已经将有些湿润的手帕收回了衣袖中,他面上温朗隽然,清风霁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无礼之事,林之衍心中憋闷,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讪然道,“祁墨兄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呢。”
祁墨温温和和的一笑,“言之这是嫌弃我了吗?”
几年前在落雪城的时候,大雪纷飞,冷寒刺骨,面前的男子也是如此温和细心,为他找来了避寒珠,想到这里,林之衍也不禁有些埋怨自己想多了,少年目光柔和,说出来的话也不自觉的带了丝亲近之意,“怎么会,对了,祁墨兄怎么会来这霰月城?”
“家里在霰月城有些产业,这几日魔族猖狂,受了不少损失,我便来这儿看看情况。”
林之衍不疑有他,道,“真巧,我也是,刚刚在路边便看到一丝魔气,魔族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祁墨低敛双目,掩去了眼里的若有所思,他道,“几年不见,言之的修为越发精进了,竟连魔气都能看得出吗?”
林之衍心中闪过一丝怪异感,直觉有哪里不对,却听见祁墨又道,“我初来霰月城的时候,也是四处查探了一番,却是没有发现任何魔气的影子。”
林之衍心中了然,他道,“现在霰月城一派繁荣,几乎看不到魔气,只是我身上有一件法器,却是能清楚的察觉到魔气。”
这句话当然是瞎掰的,纵使林之衍觉得祁墨此人值得相交,也不可能全盘托出,随便编了个小谎,将天灵之体所具备的能力归结于法器。
祁墨笑笑,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原来如此。”
两人沿着河堤散漫的走着,一排一排的碧柳迎风飘扬,大通河的那边星光闪烁,繁华似锦,遥遥的缠绵歌声从河上传来,林之衍抬眼望去,一艘艘精致画舫在河面上微微荡漾,内里亮白如昼,极为热闹,伴有腰肢款款的歌姬们在婉转吟唱。
夜幕中的星子闪烁,气氛越来越宁静,林之衍看着身边之人,歉然道,“夜色已晚,小弟该回去了。”
祁墨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是我不好,原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林之衍道,“没事的,今日能见到祁墨兄,也算是一件幸事,若是祁墨兄有时间,就去城南的林宅找我吧。”
“好。”
鬓间的细发被微风吹起,弯出一丝撩人的弧度,少年眉眼弯弯,笑如星河灿烂的璀璨,徒留最后的惊鸿一面,便转身离开。
祁墨站在原地,久久的注视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