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还是记忆中那副模样,清清冷冷的混着檀香,屋里头宫人轻摇羽扇,冰块的寒气丝丝缕缕的,不冰人也不夺注意。
裴一远先行走了回了府,阮卿拎起裙摆,耳坠轻摇,随着宫人步入正厅。
章太后坐在塌上,原在闭目小憩,只听宫人传报说阮姑娘回来了,连忙起身满心欢喜地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瞧瞧,都瘦了,看看这小下巴。”她心疼地捏了捏阮卿的下巴,“都尖了,也不知你大哥和那裴一远怎么照顾你的。”
阮卿摸了摸下巴,心说这几天在燕山应该养胖了才对。
她眨眨眼,抿唇一笑,扶着太后在塌边坐下,眉眼狡黠:“这般路途,若是还不瘦些,岂不成妖怪了。”
章太后敲了敲她的鼻梁,嗔道:“光会瞎说。”
阮卿坐在旁边为章太后斟上茶水,茶是刚泡好的,皇帝爱喝龙井,太后倒是爱喝白茶,这白毫银针年年进贡都先紧着慈宁宫来,她跟着喝倒是习惯了。
她呷了口茶,清淡柔和的口感,不知为何想起裴家那茶,相较龙井和白茶的清淡,那茶倒是显得有些烧口苦涩,显得后面的回甘便更是难得了些。
这番去两浙,车上备的都是裴家那茶,倒是喝惯了那味道,还真有些不习惯这白毫银针。
阮卿敛下眸子,茶盏放回被托中发出一点清脆的碰撞声,是景德镇来的上好的青白釉。
章太后搁下茶盏,轻笑一声:“这茶不合心意?”
闻言,阮卿原在出神的思绪忽然回拢,她抬眸弯唇轻笑:“许久未吃这茶了,有些吃不惯罢了。”说完她又道,“这大臣家的茶,都是皇上赐的吗?”她说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话,那么多茶,即便是皇帝赐的茶又哪能记得住。
太后倒是没说什么,吩咐人去做了点茯苓糕来,然后带着阮卿往暖阁那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在这几日皇帝往这送了不少首饰,我瞧着你戴着肯定好看,都放暖阁里了。”她抬手抚过阮卿耳侧的莲花耳坠,“这坠子戴了许久了,是该换心的了,你待会看看喜不喜欢,有个东珠做的,你一定喜欢。”
阮卿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耳垂。
大多女娘都是幼年时候不太记事的年纪打的耳洞,但是她因着在京城潇湘来回转,一来二去年岁便长了,穿耳那晚偷偷躲在房里头抱着枕头狠狠哭了一晚,忧心父亲知晓怪罪,一夜还未敢哭出声,第二日带着红肿的眼用膳的时候被二哥好生笑了一顿。
她思及此轻笑一声:“卿儿不怎么戴这些首饰,不太了解,娘娘选的必然是好看的。”
章太后闻言捏了捏她的脸颊:“傻丫头,别人家女娘这个年纪早择了婿了,你倒是不着急。”
脸上落下极轻的力道,阮卿有些头晕。
怎么今日都在说成亲的事。
皇帝已知晓她与裴一远的“事”,宫中宫人也有目共睹,但是现在太后却是浑然未觉的模样,不知是皇帝有意将此事摁下还是太后也不希望看到阮裴两家联姻的场面。
她思绪还未想完,人已经跟着太后进了暖阁,还是她走之前的模样,不过熏香倒是换了,先前常熏着檀香,现在换成更欢悦些的果香。
还未开口,就见太后拉着她在塌边坐下开了口:“你与那裴家公子的事哀家也略知一二,先前你们二人一同前往两浙哀家便隐隐有了猜测。”
阮卿想好了无数种太后的质问对策,却不想太后继而道:“你且告诉哀家,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裴家公子?”
阮卿:?
嗯?
“这个……”
“莫怕。”太后取下她耳垂上的莲花耳坠,换了一串清润的翡翠上去试了试,满意笑起,“我们卿儿这般漂亮,京城便是所有儿郎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若是不喜欢,管他劳什子震天军功,哀家肯定给你拒了,那般兵痞子,一看就不会疼人。”她边说便在另一只耳朵上换上先前说的东珠耳坠上去,更满意了几分,“我们卿儿大好年纪,京中儿郎先换着相处相处,我瞧着户部侍郎家二公子也不错。”
阮卿有几分尴尬,面上染上几分红晕。
太后娘娘这真是。
她虽是聪慧,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说这么开放些的男女之事,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料太后见她羞涩,笑得更欢喜了几分:“害羞了?”
“……娘娘。”阮卿羞愤闭眼,试图跳过这个话题。
太后乐不可支,好一会又拿起一个镯子套在阮卿手腕上,冰种玉镯颜色通透,衬着原本便白皙的腕子更莹润几分。
“好看.”她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戴玉和翡翠,都说玉养人,宫里头姊姊妹妹就都喜欢,看着啊……”她话音隐没在舌尖,阮卿却敏锐地察觉她的言外之意。
传闻上一皇帝多情,待谁都温柔,后宫里头的人年年进新,新人换旧人,谁闻得旧人哭,原本娇嫩的花凋了一朵又一朵。
阮卿执起太后的手,温声道:“娘娘貌美依旧,只是不知是人衬着玉美了,还是玉养着人芳颜常驻了。”
章太后被她说得欢心,适才的伤春悲秋顿时散去了,面上愈发欢喜:“你这小妮子,总是知道怎么逗我欢心。”
“说实话如何算是逗娘娘欢心?”阮卿看着腕上的镯子,弯眸一笑:“多谢娘娘,卿儿很喜欢。”
“喜欢就好。”太后又将其他衣物一一给阮卿试过了这才欢心,她道“哀家过几日办个宴,京中儿郎女郎都来,你好生玩,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男子,哀家叫来陪你聊聊天。”
“……”
阮卿耳根一红。
“婚姻大事还是要听老人言,那些个打仗的,消遣倒是不错,成亲可是不行的。”章太后正色道,阮卿原以为她要说什么政治国家理由,却不想她道,“一天到晚打仗不回家,年纪轻轻就守活寡,这怎么能行,平安归来也就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殉国了可怎么般,谁家女娘摊上可真是要倒霉。”
这话越说越过分,阮卿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几乎要将脸埋进层叠的衣裙里。
章太后扑哧一笑:“不闹你了,年轻姑娘就是好啊,先回家去吧,这番回来还未拜见阮相吧?”
阮卿点了点头:“那太后娘娘我便先告辞了。”
“去吧。”章太后命人带阮卿出宫,暖阁少了人便静了下了。她保养得当的手抚过桌上装匣好的翡翠上,“翠钿。”
年轻的宫女走进来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
“将这些首饰送到阮府去吧,告诉阮姑娘,在家中好生休息。”
“是。”翠钿抱起匣子小步跑着去追阮卿的步子了。
“真是上好的年岁啊。”章太后轻叹一声,幽幽散在暖阁的果香中。
匣子有些重,阮卿拒了宫女的帮忙独自抱着出了宫,外面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比起阮家素日低调简朴的装潢来说显得有些奢华,这样式的马车阮卿坐了不少次,一眼便知是裴家的马车。
果不其然,将绕过街道,便见倚在另一边车厢的裴一远。
阮卿眼也不抬,顺着路便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还没走出几步,脚步声便匆匆响起,裴一远凑到她身边:“我可等半天了。”
“我让你等了?”阮卿瞥他,适才太后说的话还在她脑子里面挥之不去,这番见到裴一远,只觉得臊得慌,面上虽然不动如山,却隐隐有些发热。
裴一远看着她耳垂上一抹疑云,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然后。
他的脚被阮卿狠狠踩了一脚。
乌皮靴虽是较硬的皮制,但阮卿本就是习武之人,更遑论这一脚下去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裴一远顿觉倒牙。
“嘶……下次换只脚行不行?”
踹也是踹这只脚,踩也是踩这只脚,惨。
阮卿睨他,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但裴一远就是从里面读出来了“谁让你总往这边凑”的意思。
裴一远:“……”
车夫见他二人离开,自觉便驱车先行回了裴府。
裴一远摸了摸鼻尖:“你去哪?”
“回家。”阮卿似乎是嫌匣子有些重,转手塞到裴一远怀里。
行吧。
裴一远掂了掂重量,不重。
“再掂,碎了那五百两金子还要翻十倍。”阮卿淡声道。
裴一远:?
这么贵?
他顿觉手上东西忽然重了几个度。
军营里军饷从军师手上过,衣服来回那几件,半臂长的匣子贵成这样,还真是头一遭。
自己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被阮卿坑着的那五百两金子的紫叶菩提。
好一会,他对这个价值五千两黄金的匣子好奇不减反增,遂着故意落后阮卿几步打开匣子一条缝,差点被里面的珠光宝气荼了眼。
“……”
还真的是个宝贝。
阮卿走在前面,耳垂上是那串被章太后换上的东珠耳坠,饱满的珠形折射出一点光,她微侧的脸收回,嘴角挂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
“再不走你就别走了。”她冷声道。
“欸”裴一远扣上盒子,抱紧了几步跟上步子,“食肉糜。”他啧声道。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