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灵阴恻恻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迷茫看向周寻音。
周寻音面对过太多双这样的眼睛,也面对过太多次这样的质问。她的能力介于唯物与唯心之间,她能攻破他人的意识防线,窥见记忆里残留的影像,也能窥见一个人的记忆与现在的躯壳是否一致。当某个人的魂体或者记忆有缺失时,在她的眼里该人的面部一角就是扭曲的。
周寻音毫无保留地公开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的真诚。不得不说这种谈话技巧十分有用,其余五人的心理警备已悄然松懈。
焦棠从来不是擅长心理攻防的人,她只认眼前所见的事实,她更在意被修改记忆的人会不会对游戏产生影响。
于是还在其他人面面相觑时,焦棠直击痛点,问周寻音:“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个,谁的记忆出现了问题?第二个,被修改了记忆的人会妨碍破案的程序吗?第三个,需不需要将这个人的记忆修改回来?”
三个问题循序递进,周寻音眼前一亮,对这个小了一辈的年轻女孩露出称得上亲切的笑,赞赏道:“小棠,你问得很好。”
小棠?听起来语气就像单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称呼,焦棠没有踏入社会职场,对周寻音的态度颇感新鲜。
周寻音顺着她的问题,往下说:“你这三个问题都问到点子上了。第一个,谁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个我没必要瞒着你们。”
谁?众人目光中透出殷切的期盼。
周寻音伸出食指,在五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人额头上。那个人莫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怔愣不语。其余人扭头去看他,也是满腹迟疑,因为完全看不出任何症状。
周寻音:“就是你。”
“我?为什么?”
周寻音:“我说了,我看见你额头一角长了一个虚无的漩涡。你不用摸了,既肉眼不可见,肉身也摸不出的。那是灵魂上的东西。”
“可是我没感觉自己记忆有丢失啊。”
周寻音见怪不怪,解释:“通常什么都不记得,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就是你的记忆是被你自己抛弃的。”
肖长渊几乎从椅子上跌下去,他不明白怎么自己的脑子就出现漩涡了,不,是他自己给自己脑子挖了个洞,把记忆抛弃了?
齐铎见此,终于不再保持沉默,问:“记忆怎么被自己抛弃?”科学上来解释,遗忘是可以被重新记起的,但是“抛弃”这个词,意味着真的从脑子里刨除出去,任凭个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记起来的。
“确实,从科学上来讲,记忆只有遗忘和被压制。可是,在游戏里就不这么客观了。从唯心角度解读,一个人是可以通过自省的方式,将记忆从灵魂中抠出来,扔掉的。那部分记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出现,除非……”
她顿了顿,没什么把握得说:“除非环境改变了,魂体将这部分丢弃的记忆又吸收回来,弥补了空缺部分,灵魂完整的同时,过往经历就重新出现在脑子里。”
周寻音随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掩饰从环境中吸取的过程,肃然道:“记忆,也就是所谓的条纹意识,是可以和环境做能量转换的。这些理论太过玄乎,无法实验演示给你们看。总之,肖兄弟曾经经历了某种极端自省的方式,可能还借助某些工具,将一部分记忆挖走了。所以在我的眼里,你的脸上才长了一个小漩涡。”
或许是第一次听说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几人都沉默了,但肖长渊沉默是因为他难以接受这么荒谬的假设。
“第二个问题。”焦棠追问,“这会对游戏有影响吗?如果没有,那一切都不值一提。”
吴见故呐呐:“不值一提……”
焦棠:“对啊。既然那部分记忆是垃圾,如果没有影响,就没必要去翻垃圾桶。”
吴见故笑说:“翻垃圾桶……亏你打得出这么高明的比喻。周姐,你快继续科普,到底有没有影响?”
“小棠说得对,但抱歉告诉你们,有影响。”周寻音再次语出惊人,“正因为有影响,我才说出来。因为根据我的观察,你的漩涡在长大。”
肖长渊当即两眼一翻,脸唰地失去血色。长了漩涡就够恶心了,还在长大,这是不是通知他晚期了,脸在命在,脸亡命也快没了。
周寻音安抚他,只是声音硬邦邦,听起来更可怕。“按照小棠的比喻来说,你的漩涡长大的原因是,这个现场里,有NPC在翻你的垃圾桶。换句话说,游戏里有NPC想通过你抛弃的记忆来做点什么坏事。”
“为什么是我的垃圾桶?”世界上有那么多垃圾桶,为什么偏偏翻他的垃圾桶?肖长渊万分不解。
周寻音圆圆鼻头皱起,沉重摇头,“目前信息就这些,想要知道更多就得靠我们查了。”
上两个问题回答完,众人心中已经大概描摹出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了。那就是,肖长渊被抛弃的记忆非他人可以修改,只有时机成熟,他自己的灵魂吸收回来。这就意味着,这个现场和肖长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偏偏这人又失忆了,那是半点忙也帮不上了。
“你们也不用灰心,游戏里的NPC能垃圾回收,我们也可以,只是目前不得其门而已。”周寻音双手微压,以长者气势控制场面,又说:“我的能力也可以帮忙找出影响肖兄弟记忆的人,但是需要点时间。”
途灵轻哼一声:“没那么容易吧。”
周寻音:“怎么说?”
途灵学她摸样,手也在空气中一抓,犯难道:“因为四象园里有特殊的结界。这个结界不是一道墙,也是一个漩涡,长在中央太极台那儿,漩涡的能量辐射到四象园每个角落,所以它能影响一切外来物质。别看我,我是根据数据来分析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场里有一个无形的能量场。”
被途灵一凶,吴见故收回探究的眼神,泄气地垮下肩膀,抱怨:“这场变量真多。已经可以判定是极凶局了。”
焦棠心中不免浮想四象园的布局,在太极台上想象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顿时脑中一闪,一个念头生出来——原来这才是四象园祥瑞之地多生异端的根本原因。
所谓“回势乘龙,中为龙睛。龙睛混沌,生死不定。”
太极台是旺龙局中的龙睛,倘若是个混沌的漩涡,那形局就大变了,吉凶生死这些就都是变数。
周寻音看到大家因为她一席话,纳闷丧气,一锤定音,说:“多思无益。既然时间只有五天,我们就抓紧时间分组调查,做到信息透明,加快破案的进度。只要我们跑得快,漩涡就卷不死我们。”
这个决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于是六个人自然而然分成三组,周寻音和肖长渊为一组,焦棠与齐铎为二组,途灵与吴见故为三组。
会议刚开完不久,楼下的接待员急匆匆上来请他们,说是三少爷在昧火楼设了午宴,也邀请他们过去。
玩家立刻动身,再次从太极台经过,往东北方向过去。
路上经过一栋漆红墙铺金瓦的三层楼阁,几个人不由停下脚步,望见牌匾上红艳艳三个字,写着“丹焰楼”。
楼前停了一顶红色轿子,轿子旁立了两个长袍的年轻人,一人挽帘,一人苦口劝说,劝的是轿子里的人。
焦棠翘首仔细盯从轿子内钻出的人,暗自咋舌,一个穿灰锦西装的俊逸男人玩笑似地拨弄轿坠,笑道:“这轿子小了,比我十岁坐进去时,足足小了两圈。回头让你们二爷给我换顶大的。”
劝人的年轻人说:“顾爷您已经二十二了。坐什么轿子?”
“二十二恰同学少年,为什么不能坐轿子?”灰锦西装的顾爷拉起那个人的袖子,又被半拉半扶地从丹焰楼前离开。
满庭都是这位贵气公子愉悦的笑声,只听他纵情说道:“其实我就是三十二,你家二爷也不会笑我幼稚。”
焦棠仍盯着那顶红轿子,方才帘子下一闪而过一条黑影,闪得极快,既像小孩子的腿,又像某种小型动物的躯干。但从侧旁轿窗望进去,里面又空空如也。
焦棠收回视线,跟着前头吵闹的顾爷,一起进了昧火楼。
昧火楼是谢家宴客的地方,厅中排开几桌酒席,旁边架了自助餐的桌子,摆着中西各式佳肴。
玩家无心吃喝,端起盘子装装样子,焦棠与齐铎自动开启分组模式,默契地走到主持宴会的三少爷身边。
三少爷名叫谢安煜,当地出名的年轻企业家,青年有为、风度翩翩。但走近了,焦棠嗅到他身上好大一股烟味,说话也是滑溜溜的,少了涵养,多了几分流气,不像传闻的大家风范。
此刻他正与著名的陈导演谈话。
只听谢安煜说:“现在每行每业都在讲产业升级,四象园申报5A级景点,既是当地的一张金字招牌,也能拉动旅游产业,形成辐射效应,多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多可惜。”
陈导艺术范地摸摸嘴角,说:“三少爷居高望远呐。四象园当然不能固守老本,要走在时代的前列,成为各行各业学习的模范。”
焦棠嘴角一弯,成年人的恭维属实没营养。但又不得不听下去,却听陈导嘀咕:“怎么颜芙还不来?”
谢安煜不甚在意,嚼着烟说:“毕竟是当红明星,来不来无所谓,五天后她能站在台上就成。”
陈导眉头紧锁,对颜芙没出现的事情十分挂心,他很肯定地对谢安煜解释:“颜芙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谢安煜闷声嗤笑,扭头看见灰锦西装的人,脸登时拉下,气愤:“他怎么来了?”
陈导瞧见人,转移了注意力,招呼道:“顾景方,你也过来和三少爷打个招呼。”
顾景方大力摆手,“用不着。我们认识。”
谢安煜难得惊慌,不可置信地指着顾景方,说:“你电影的编剧,你口中的顾老师?”
“正是。虽说顾老师是读洋书长大的,可他父亲毕竟是市招商协会的二把手,他的人脉与学识担得起电影第一编剧的重任啊。”
陈导笑里都是赏识,谢安煜耸耸肩,这第一编剧是给电影拉横幅搞赞助的吧?不过他也不会在电影创作上指手画脚,只要票房和宣传到位,怎样都行。谢安煜与顾景方两相厌恶的拧开脸。
焦棠在二者面上来回打量,就在此时,她眼角一亮,迅速抬头去瞧二楼。
二楼窗户垂着厚重的帘子,罩得楼梯口阴晦僻静,不仔细看,很难看清楚红色扶手上倒垂着一个红黑色的脑袋。
那个脑袋圆鼓鼓,中间鼓出一对狭长的眼珠子,模样像5岁的孩子。它撞见焦棠的视线,倒悬的脚迅疾往上一勾,咻地消失在楼梯上方。
焦棠是玩家,不需要那么安分守己,大步掠过谢安煜,追上楼去。
二楼呈回字走势,焦棠碰见一个人,那人也坐在红色轿子里,怒目圆睁地注视她。
焦棠往前走,瞧清楚原来是深红木龛里竖着一尊红木火神雕塑。雕塑的两只眼睛涂白,神似方才撞见的那双狭长眼睛。
她朝空中撒了一把灰,雾白烟气散去,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看来那个东西已经离开了。
突然,窗户推开一条线,有一个人倒挂在窗外。焦棠心头一凛,等看清楚人,翻了个白眼。
齐铎没有料到会吓到她,向她无声摇头,他从楼房上面追出去,也没见到任何可疑的生物。
焦棠的鲁莽行动立即引来一拨NPC的注意。
楼下哒哒上来一群人,谢安煜跟在后面,领头的是一名雍容端庄,穿雪青旗袍,烫齐肩卷发的贵妇,正是当家的谢大小姐——谢安墨。
谢安墨身材小巧,两颊丰润,看上去极好说话。可她开口第一句就是:“怎么放了闲杂人跑上面来?”她的声线轻盈动听,可语速极快,仿佛心中藏不住事,也藏不住脾气。
此闲杂人指的是杵在木龛前的焦棠。焦棠面目表情地问:“你是谁?”
谢安煜在后头赔笑:“大姐,这都是我请来的朋友,给点面子呗。”
谢安墨啊哈一声,指着大家说:“我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可你保证不让人乱来。现在你看,乱没乱来?”
谢安煜举起两手,刚要做一轮保证。
焦棠横手一指,戳在雕塑脸上,说:“这个神像让人动了手脚。所以哪里要出事了。”她这句话是说给在场玩家听的。
话刚说完,远处响起杂沓人声,有人惊恐万分地喊:“走水了,走水了。”
陈导立即冲到窗边,推开整扇窗子,拍腿大叫:“坏了!那是颜芙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