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死者送信

途灵的电脑画面中,一个无头女人正在木心湖漫无目的地绕圈子,好像湖上那道木桥有无形的结界,使它无法跨桥去到太极台。

这种怪象还要追溯到一个多小时前,焦棠委托途灵去办的事情上。

当时,焦棠听完途灵能将无形的气运改造成有形的地理后,便想到,这个现场旬首是癸亥癸,值使休门,属休门入开门,中平之象。

但是奇门记载,癸亥时“天网四张,万物尽伤,强有出者,必罹其殃”。如果不加以风水上的干预,颜芙生时走投无路,死后也会六魂无主,到时候上天下地都难招到她残留的魂体。

焦棠想的就是,既然不能干预颜芙的死亡,那总能在她死掉后,找她魂体问一问。这个做法在系统程序里,但是又能得到线索,一举两得。

因此,焦棠拜托途灵先破除玻璃栈道,让闭塞水气流动,又在不朽堂东北一角,即艮宫下模拟一条水路,以水“浇灌”不朽堂这座枯堂,使死气复活,破八门临伏的局势。

途灵改造环境是从系统上入手,因此这条临时、短小的水源出现得很隐蔽,系统和NPC都很难察觉。

局势一改,果然出现了这幕隐藏剧情。

其他玩家不明就里,但都看得很清楚,这个无头鬼手里撺着一个信封,一看便知是给谁送信的。只是因为它是焦棠和途灵联手招过来的,像一个突然被叫醒的魂体,混沌地乱逛。

途灵端着电脑,招呼大家一起去木心湖取信时,她骤然脸色大变,焦棠靠过去看屏幕,瞬间拔腿就跑。

画面上,木心湖旁草丛中,赫赫露出一尊石像,石像初看是一盏石灯,再看才明白那是一尊双眼涂白的雕塑。

这个雕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无头颜芙身旁,屈膝的石腿站起来。白色的眼睛晃过幽寂的光,原本放置灯芯的方形洞口,正蠕动出一根舌头,像跳跃的火舌,燎向它的后心。

焦棠拼了命地加速,子夜的木心湖雾气深重,潮湿的草尖刮过脚面,仿佛无数虫子爬上又被抖落。

焦棠一路掐火诀,奇怪的是,术法的效果在这里被削弱了大半,打出去的火焰滋啦出一点蓝光,转瞬熄灭。

肖长渊看不过去,扛出火炮,原以为也会收效甚微,结果却燎出一片大火,大火烧了几分钟才被雾气浇灭。不过仅仅这几分钟就够六个人奔跑到湖边了。

玩家一眼认出它身上蓝色的雨衣,也看见了它虚幻的四肢已经融化在黢黑的石洞里。

焦棠临阵投掷出几枚铜钱,铿锵嵌入石像的眼睛,术法仍不起作用,只有刚劲的力道迫使石像微微后仰。

一束弧光寒湛湛掠过,石像被银枪拦腰切成两半,没等众人缓过气,石像内沸腾出一汪泉水,泉水洗髓般竟然将颜芙的魂体直接消解了。

周寻音愤愤地拍大腿,嘭地一下拳头砸在石像上,石像不知何质地,只缺了一个角,周寻音倒是五指全骨折了。她十分能忍痛,愣是半声不吭。

颜芙魂体被舌头卷缠进去后,里面余烬腾出一阵白烟,白烟与湖面雾气逐渐散开。焦棠只觉耳根边飞过什么虫子,定神再看,木心湖还是那个平静无波,雨也已经停了。

焦棠阴着脸,俯身在草丛中搜寻,手摸到几枚铜钱,站起身时,几个人看见她拆掉铜钱,拿下钉在上面的信封。

这就是颜芙临死前打算交给她的线索,如果按照原剧情,她很大概率送不到玩家手里。

焦棠展信快速阅读。

信的大意是提醒颜芙如果入住四象园,千万不要选择有雕像的房间,尤其当遇到雕像双目涂白时,必须立刻搬走,并且最好选择和其他已经安全入住的人交换房间。

焦棠检查正反面,没有看到落款人信息,纸张是普通的信纸,字是由普通钢笔写的,不过字迹苍劲有力,显然写信之人有一定的书法涵养。

写信的人至少还具备四个特征,一是此人了解四象园。二是此人了解颜芙等人的行程,知晓他们会入住四象园。三是此人对颜芙比较关心,但又达不到亲密的关系。四是此人不愿意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全文没有落款与双方称谓。

“从这些信息可以看出,写这封信的人就居住或者曾经居住在四象园,有一定的修养,并且不能干预剧组的住宿安排。”

焦棠将信的内容以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齐铎反问:“林管家与林组长都能安排住宿,是否就能排除在外?”

周寻音也说:“是啊,这对父女负责管理客人的起居住行,如果他们是写信的人,大可将颜芙安排在没有雕像的房间。所以他们不是写信的人,那他们就是嫌疑人。”

吴见故弱弱举手,刷一波存在感,说:“姐,你这太武断了。不是写信人,怎么就是嫌疑人了?”

“小吴啊,你想想,什么情况下写信的人要去提醒颜芙注意入住的房间呢?那明显是写信的人对安排住宿的人不放心啊。”周寻音圆胖的下巴抬起,有种带后辈的威严。

“哦,那谁会对林家父女不放心呢?”吴见故更迷茫了,“我看不出来四象园里有人对这对父女有意见。说实话,我觉得他们父女互相之间才是意见最大的人。如果写信是其中一个的话,我投林管家一票。这字一看就是男人写的。”

周寻音语气急起来:“前提条件是没办法干预颜芙的住宿。林家父女都有权力干预,所以不可能是其中一个写信。我倒认为写信的人是顾景方。”

大家一想,顾景方受过传统文化训练,写得一手好字,又是谢安法的好友,经常入住四象园,又知道颜芙的行程,又不能干预住宿,确实符合写信人的条件。而且,信后面换房间一说,如果是顾景方故意引导颜芙和自己交换房间,再作案也说得通。

“总之,找到这个写信人,让他交代几个嫌疑人的名字,顺着去查总能查到东西。查案第一步是摸排暗访,我决定从顾景方先入手,好好查一查。”周寻音凭借实践积累的经验,得出这个答案。

她问肖长渊是否要一起去,肖长渊嘴上说好,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莫名的抵触。

“你去查你的顾景方,我要去查林管家。途灵你呢?”吴见故有点和周寻音堵上气。

途灵是个随性的程序员,查谁对她而言都没区别,所以她同意继续和吴见故行动。

剩下焦棠与齐铎还未表态,焦棠认为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封匿名信,但考虑到周、吴二组已经在调查,所以她倒想查一查这无目神像和住所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写信人要颜芙躲开放置神像的房间呢?

“齐铎你呢?”焦棠问队友。

齐铎这次没有选择同行,表示对丹焰楼的起火更感兴趣,准备再进去一趟,看是否有新收获。

齐铎走之前又叮嘱焦棠:“那个东西能寄生在神像里,它说三天内取你性命,你现在去调查神像,等同于自己深入虎穴,千万别太激进。”

焦棠笑说她什么时候激进了?

齐铎咋舌:“你看着慢悠悠,其实最不要命。”说完,他也不理会焦棠的反驳,径自走了。

焦棠皱眉,她不是不要命,她是不愿意太受制于规矩。她在现实中的赛博师父说过,对待神佛鬼怪要有敬畏之心,可是不见金佛真仙,就不能太敬畏,否则更容易五迷三道。

四象园内到底有多少尊无目神像?

焦棠想了一遍目前见过的,既有明目张胆供在案上,也有藏在五斗柜后面,还有摆在草丛里的充当石灯的。这些摆放的位置有什么讲究吗?还是根本没有规律?

不对,她最先否决的就是没有规律的说法,但又一时猜不透其中玄妙。

四象园顾名思义按照金木水火四象建造,可是无目神像的属性却不是按照金木水火出现的。比如昧火楼的神像对应火,木心湖的神像却对应水,剩余金和水两个区域,不知会有什么新神像?思及此,她决定冒险去一趟还没涉足的水象区域。

从太极台往东南角走,同样要跨过一座桥,之后穿过竹林,立即便能听见瀑布坠潭的流响。焦棠来回看了几眼,感叹古人建造巧夺天工,仅仅隔了一个弯弯绕绕的竹林,竟能将瀑流水声隔绝于内。

她依循水声继续深入,大风狂澜般拂过她刚穿越的竹林,奔撞向前面凉月下一处高岗。

焦棠借着月光端详,原来那不是高岗,是一间水榭,只是水榭下又垒了两层楼房,形成一座三层高的住宅。宅子挂的牌匾叫“汀水榭”。

最奇观的是,汀水榭的四周檐边哗啦啦往下流水,这种亭台有个功能化的名字,叫“自雨亭”,夏天用来解暑纳凉的好地方。现在是晚春时节,就太过凉飕飕和扰人清梦了。

顾景方自从火灾后就搬到汀水榭,他晚上能睡着吗?

焦棠就这么边走边观察,走着走着耳边传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木头敲打声,她才回过神来,周围竟已无半点光亮,不知何时,她闯进了一片虚无之地。

焦棠感觉自己就像灵魂飘到半空中,脚下踩着的是黑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不踏实。

她的耳边依稀还能听见水声,于是她仍然朝前走,渐渐周围被包裹进浑圆的光中,光的背后出现一座恢宏宝殿,那阵笃笃笃的敲打声正出自殿内。

焦棠本着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的想法,心念所至脚下就长出了台阶,九九八十一阶笔直向上,她走得分外轻盈,不消一分钟便停在殿外。

她推开殿门,斗转星移,浑圆的光暗了下来,周围又黑得不见五指,只有殿内一盏青灯飘摇欲灭。

青灯下跪坐一名白衣释子,释子手里握着一杆铜锥,木头敲打的声音就来自锥下,他专心致志地凿刻神像,刻了一尊又一尊,多得快将他双脚淹没。

那些神像都没有眼睛。

焦棠轻步迈过去,这时释子停下动作,扭转过头来。青灯照在他的脸上,那上面平整如一块未雕琢的木头,别说眼睛,什么也没有。

焦棠顿住,紧紧盯着他,从什么也没有的脸上慢慢看出了挣扎在皮肉里的触角,一只虫子钻出脸皮,如一枚毒箭,直直射向焦棠的脖颈。

焦棠被翅膀扇动的颤声吓醒,危急下往左一跨,急闪开去。虫子射入殿门,又从里面钻出来,掉头继续攻击焦棠。

昏暗中,焦棠冷汗涟涟,不是被吓的,是被恶心到的。只见不断靠近的虫子又肥胖了几圈,斗大的面目有着人类的五官。

情急之下,焦棠抽出五帝钱短刀,刀尖削掉虫子半边翅膀,它打斜飞出去,射入朱漆柱中。

焦棠提防它再次钻出来,意外的是,这次从柱子里钻出一条尾巴,紧接着那尾巴连着一个黑白脑袋,又似猴又似人,它咧大嘴巴,朝焦棠哈气,双掌拍着那条肥大的虫子。

焦棠想起来,她在红轿子和昧火楼都见过这头东西,只是相较之前,它的身躯小了很多,如今只有一头猫的分量。

突然,那头东西朝空中嗅了嗅,龇牙叫起来,焦棠心跳突突,担心再来一只怪物。

一道极重的叹息从释子体内发出来,焦棠分神望去,只见他伏在地上,喉管震鸣,发出人类的哀叹声。

“阿罗汉,阿罗汉,色无定相乃至涅槃亦无定相,混沌生妄相,妄相生混沌,又该如何涅槃?阿罗汉,阿罗汉,我该怎么办?”

一声声哀叹直叹进人心底,焦棠正准备随他大大吐出一口气,忽然喉咙哑了,一只手钳住她的口鼻,那口气硬生生被压回肺里。

陡然间,大殿幻化而去,喧哗的水声让她重回人间。

焦棠额发结霜,好像从极寒之地走了一圈回来,如果刚才那口气她叹出去,估计就将活暖的生气都叹掉了。

身后的人放开她,她喘着气回头看,肖长渊皱着眉,满脸倦容。

肖长渊开口,沉重地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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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长渊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到了一间很宽敞的屋子。屋内沉淀着一股潮湿的草木香气。

潮湿来自屋外瀑流氤氲的水汽,草味来自堆积在玻璃柜里的陈年档案,木味则来自建筑里大大小小的木作。

他觉得亲切至极,无意识地滚下两行泪,泪眼模糊中,有一张扭曲的脸印在玻璃柜上。

他又哭又惊,发现原来有一个人站在柜子后面查阅资料,脸透过玻璃折射,才变得扭曲。

他没来由地认为这个人一定活得很痛苦,因为他看见青白的脖子上有两道很深的红痕,渗着细密的血珠。

纸张被翻得哗哗响,扭曲的眼珠子快速地转动,转着转着突然不动了,死死地瞪向玻璃后。

肖长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弯折过的双瞳聚焦的地方,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肖长渊毛骨悚然,立即返身冲出屋子,屋外稀里哗啦地下雨,扭曲的人影紧随背后,他跑得太晃了,脚下湿滑,失衡跌坐在泥坑中。

大团黑影笼罩而下,他恍惚见到一头似猫非猫的野兽跳到他的头顶,接着,他的身体连带意识沉入泥里。

当他挣扎爬起来时候,远处有一座宝殿,云雾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爬阶。于是,肖长渊追了上去。

进了大殿,他看见有一名释子正在给神像装饰眼睛。

每一尊神像添上两笔之后,立即有了神气,他不自觉又滚下泪珠,心头泛起莫名的、无底洞的痛苦。

释子站起身,没有回头,极重地叹息了一声,念道:“阿罗汉,阿罗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念完,释子忽然说句:“救救她。”

肖长渊没明白释子的意思,身体一轻,神宁气缓,清醒过来时人站在了汀水榭的前面。然后他一眼就看见焦棠出神地站在那里,水榭三楼一尊无目神像正对她“招手”。

肖长渊三步并两步,立即冲上去把焦棠口鼻捂住,这招叫做“封三要”,防止灵魂出窍。倒是学之焦棠,施之焦棠。

焦棠干巴巴笑:“你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关键时候还懂得封我三要。”

肖长渊想笑,但两颊还湿漉漉,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

焦棠问他不是和周寻音在一起吗?

肖长渊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很重,靠在太极台边想打个盹,结果就睡着了。

难道也是神像捣鬼?

焦棠点了点水榭三楼那尊无目神像,不怀好意招呼肖长渊。“走,去把它砸了。”

她倒要看看何方妖孽居然这么没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