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楼上。
途灵蹲在屋脊吞兽旁操纵电脑。
她先调取烟盒事件人之一——关东泽的ID,然后将ID调整到系统驱动的场景中,置顶读取该ID的顺序,于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关东泽意外站在了两仪楼的门前。
由于他的代码是空白的,于是途灵又给他加了一段非常隐蔽又简短的行为程序。
傀儡关东泽攒紧烟盒碎片,上了楼,推开一扇门。然后房内响起了人声。
谢安煜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茫然问:“怎么没人通知你来了?你怎么来了?”
关东泽坐到桌边,将烟盒卡片放到台面上,无神地盯着谢安煜。
“四象园里发生了两起命案,这件事还不足以引起省商会的注意吗?”
谢安煜登时紧张,坐下给关东泽倒水。
“就算如此,那也是办案人的事,实不该劳烦你跑一趟。”
显然作为系统设定的NPC,谢安煜有些反应不过来如何处理这出意外。
楼上,途灵的额头冒出汗水,当谢安煜越反常,系统就越早发现端倪,留给她的时间窗口十分小,必须加快节奏。
楼内,关东泽指着烟盒卡片:“我是自己来的。我就想问问你,你写的这个是什么意思?和凶杀案有关吗?”
谢安煜拧眉,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设定,何况对眼前之人早有怨恨,情绪顿时上来:“既然你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我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楼上,途灵半边眼睛闪闪发亮,图的就是他这句话。
只听房间里突然响起好大一片脆响。
谢安煜砸烂了一个大花瓶,指着关东泽鼻子叫道:“反正我们三姐弟已经被你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也不怕破罐子破摔了。两年前你以匿名举报材料为理由,将我姐姐带到那种场合,让在场那些老男人侮辱她,她已经替四象园和谢家承受了所有她能承受的了。可是你们还不肯放过她!你问我今天这两宗杀人案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我告诉你,这个园里发生的任何悲剧都和你们这帮恶魔脱不了关系!”
这个消息已经超出途灵的认知,她手指顿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房内的关东泽就那样呆傻在原地。
谢安煜吼完,瞪向对面的男人,他揉了揉胸口,冲动下抛掉的理智又回来了。毕竟谢家还没垮,得罪商会的人以后路就更不好走了。
他想要补救几句,突然发现关东泽一口白牙咧着,样子傻傻愣愣,顿时警醒喝道:“你真是关会长?”
说着就上手抓住关东泽的肩膀,途灵的电脑紧急报错,她赶紧操作傀儡。
傀儡关东泽从椅子上蹦起来,谢安煜叫道:“你是谁?”
关东泽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两条香肠软腿啪嗒啪嗒往前拱,拱到窗前,噗通翻过窗户滚下楼去。
谢安煜冲到窗户边,往下看,楼下草坪平整,完全没有人砸落的迹象。他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途灵抱着电脑溜下两仪楼,走出一段路,发现谢安煜没有追出来,她才有心思理清楚刚刚谢安煜话里的意思。
总结下来就是,谢安墨几年前因为一封微不足道的举报信 ,被关东泽当作把柄,胁迫她干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事。那谢安墨会不会因为这段不堪的经历产生杀人的动机的呢?
途灵将怀疑的箭头指向有巨大隐情的谢安墨,所以也着急跑向谢安墨的住所。
金石阁内。
焦棠与齐铎快速翻阅《古代园林通览》。
这本书前部分图文并茂,详细讲解了古代建筑的结构,如梁枋椽柱榫卯等。
后部分介绍三十几处古代遗留的园林建筑,四象园就在其中。
不过关于四象园的描述仅有短短一页。焦棠提炼重点,与齐铎交流。
她手指点一段文字:“这句评论挺有意思的。作者说四象园在古建领域里一直存在争议,它的历史定位是律真归国后的传经场所,但律真和尚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当时朝代的高僧,也是异国法宗的初祖。因此,四象园的起源就带有两种文化的气质。其次,四象园也融合了两个区域建筑的特色,外观上具有统一性,但内部结构大相径庭。有些结构偏本国古建,有些结构偏异国古建。正因此,许多专家并不赞同将它划入纯粹的我国古代建筑行列。”
焦棠做出结论:“我认为如果丹焰楼和不朽堂有什么区别的话,一定就在这个‘结构大相径庭’上。”
齐铎将书接过去,又翻了前面专业部分,提议:“实践是理论的基础,既然有了猜想,不如去实地考察?”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跑出金石阁。
出门后,焦棠抬头看那轮硕大的月亮,心生疑惑:“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特别漫长?”
说完,她自己先掏出手表看时间,心咯噔一下,手表显示上午11点。第四天竟然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快走。”齐铎也意识到时空扭曲导致失序的后果。
白晃晃的月光照耀下,丹焰楼的檐壁投出长长的影子。
焦棠盯着地上影子寻思片刻,又爬上三楼,在屋顶的梁枋上,来回摸索。
她始终坚信,凶手选择将尸体悬挂在梁上,一定是因为梁上有值得做文章的地方,既然如此,丹焰楼和不朽堂的区别可能就在这上面。
齐铎在外面屋顶来回观察,十几分钟后,他勾进窗户内,像只倒悬的蝙蝠,对焦棠说:“这是不是书里说的偏异国的建筑?”
焦棠在梁桁上纵跃,举着手电筒照了照,小声喊道:“从书上画的对比图来看,房顶举折结构像是异国小屋组的构造。所以丹焰楼的屋顶有很大的空间,全架了梁栋木头,而且我检查过了,每根木头都很结实。”
齐铎:“屋顶和墙面也看不出问题。去不朽堂看看。”
五分钟后,两人到了不朽堂前。
焦棠一看堂前的风水,眉心一阵跳动。
齐铎主动揽活儿,说:“这次我进去,你上屋顶。”
说完,他冲进堂内,唰地跳上五架梁。焦棠也冲进去,攀跳到他身边。
齐铎愣了一下,无奈微笑,果然焦棠还是表面敷衍,内心反骨的作风。
两个人从梁枋到椽檩摸了个遍,顶上灰不多,像是近期有人简单清扫过。除此之外,木作结构旧归旧,仍十分夯实牢固。
焦棠俯下身,拽住那段绑在梁上的麻绳,之前就是这条麻绳拴着颜芙的脑袋。绳子顶端在梁上缠了好几圈,也十分结实,就算用利器割也得费很大劲才割下。
然后她掉转身子,去摸悬挂尸体的铜钉,钉子向上倾斜10度左右,钉口边缘挂着一点红色印记。焦棠搓了搓,是一块干涸的铁皮类物质。
她俯视地下褐色血印,从厅堂内侧靠近墙的位置,分成两条浑浊的平行线,一直延伸至梁下。两条线的两端血迹较多,中间血迹少而清晰。
两个人悄然翻身下来,以防又被怪物妄相盯上,迅速撤出门外,再做讨论。
焦棠站定,说:“不朽堂是典型的中式举折,顶上是叠梁式结构,所以屋顶的空间比较小,没有丹焰楼那么多梁栋,相对来说视野好,可操作性更强。”
齐铎立即明白她指的是在杀人手法上,两种举折的区别在于,不朽堂的梁枋数量不多,层叠清晰,可活动的地方比较大,有利于凶手用工具来移动尸体。
相对的,丹焰楼的小屋组构造,梁枋太密集,凶手要在密集的木头之间移动尸体,活动空间就会非常有限。而且,从最底下的梁到屋顶的距离又比较高,尸体移动起来也会遇到很多阻碍,机动性很差。
焦棠突然语出惊人:“其实,破除一切障眼法后,我好像猜到密室的手法了。”
“我也猜到一半了。但如果想证明我们的答案,陈导演可以给出我们要的证据。”齐铎也有较劲的动力了。
不过,没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两个人都不敢轻易肯定自己的猜想。
焦棠豁然笑道:“陈导演倒是个现成的,能最快能判断我们的推理对还是错的人。”
陈导演就住在金石阁隔壁的贵宾楼。
最近两日,他都深居简出,恐怕是因剧组连失两名重要成员而伤神。
焦棠抱着颗粒无收的心态,敲开他的门。
陈导演在烟雾缭绕中,端着老艺术家的架子,审视来者,问:“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你们两位记者登门造访?”
焦棠视线探向房内,烟雾来自还未熄灭的烟灰缸,留声机里播放着吴侬软语的歌声。
她随口问:“都这种时候了,陈导演好雅兴啊。”
陈导演哂笑:“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忘不了、过不去的事吗?”
焦棠直奔主题:“唐突到访是因为有个问题想请教陈导。”“问吧。”他松了松肩膀,将人让进屋里,招呼他们坐。焦棠与齐铎省去繁文缛节,站着发问。
焦棠:“陈导知道颜芙和郭昊的体重吗?”
陈导当即皱眉:“问这个做什么?”齐铎帮腔:“他们两人的体重关乎凶手的作案手法。还请陈导不要藏私。”
陈导犹豫了一下,叹口气:“既然是案情所要,我自然不会隐瞒。颜芙是女明星,她的体重一直被外界关注,近日报道也写了,体重是52公斤。郭昊在电影厂的医务室做过体检,一个月前他自己说了,大概是48公斤。”
原来颜芙看着瘦,体重上还是很标准的,不像以后的明星一味追求白幼瘦。焦棠估算着两人的体重差,与齐铎听此,对视一眼,欣喜之情藏在眼中,心中大石至少落下一半。
陈导面露疑惑:“体重与他们的死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体重差,正好是一个头颅的重量。”焦棠打量陈导神色,见到他一闪而过的释然。
此时突生变故!四象园里几声凄厉叫喊划破寂静,好似水入油锅,园内骤然惊现一阵阵躁动。
陈导转身跑去看窗外,人刚靠近窗子,头颅无声无息就歪了下去,整个人像泄气的气球,瘫倒在地上,再没动静。
齐铎将他翻转过来,他的脸色铁青,口鼻流血,像是突然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掰断了脖子。
担心园里出现巨大的规律影响,又担心陈导尸变,齐铎迅速拉起焦棠飞奔出楼。
“怎么回事?”焦棠站在高大树干上,从陈导之死的震撼中缓过神,此刻俯瞰园内,时断时续的叫声怪异又凄惨。
齐铎摸出手表,时间是下午五点。“还没入夜,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引发的连锁反应?”
“像不像那里出事了?”焦棠目光所指的地方正是谢安墨的住所。
两个小时前。
周寻音、吴见故和途灵在路上碰见,三人殊途同归,最后走到一栋金色楼宇下。
这栋谢安墨居住的楼,名叫“坤銮阁”。
坤銮阁有两层楼,设有独立庭院,十分气派。周寻音三人跨过院门,经过一池睡莲,两排高大银杏树,走上汉白玉石阶。
不知是玉阶反衬冷月的效果,还是幽玄寂静中潜伏的邪祟做怪,吴见故打了个哆嗦,低声喊:“好冷啊。”
周寻音用力推门,门轻飘飘朝内打开,满室红彤彤的烛光顿时吓住了玩家的脚步。
三人定了定神,迈进去。
外表金碧辉煌的楼宇,里边十分简素寒酸,一楼延续了隋唐席地而坐的风格,放了一个屏风,一张矮桌和一个暖酒的红炉。
屏风后面烛光摇曳,有几条交缠的影子既像蛇又像人,其中昂首的那条人影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正在无声而剧烈地晃动,其余几条趴伏在它身上,舔舐、啃噬、扭动。
一抹鲜血飞溅在屏风后,触目惊心,紧接着整栋楼里充斥着癫狂痛苦的笑声。
周寻音端起一把斧头护身,吴见故亦步亦趋,途灵从另一头绕过去。
三人同时转到屏风后,空空如也。
突然笑声又从二楼传来,仿佛有人正趴在楼梯口,盯视着他们的后背。
周寻音立刻扭身,二楼台阶半明半暗,三人各自提一盏蜡烛,慢慢爬上楼。
三人停在二楼入口,偌大的楠木床上,红衾玉枕中躺着一个女人。
周寻音壮了壮胆,走上前去,将蜡烛照在女人皎洁的脸上,光流转在她白瓷双颊处,像给这尊陶瓷娃娃晕上腮红。
蓦然,那阵笑声自三人背后突兀响起,近在咫尺。
吴见故几乎跳上床,转过头,角落里的台灯咔哒被什么扭亮了,照出一方麻将台。麻将台上坐了四个谢安墨。
一个谢安墨打扮时髦,一个谢安墨衣裳凌乱,一个谢安墨握着带血匕首,一个谢安墨剃去头发形貌似出家人。
她们手里正在认真打牌,视线却全钉在玩家身上。
打了两圈后,四人异口同声:“你们找我什么事?”
周寻音看看吴见故和途灵,往前站一步,问:“谢安墨是你吗?”
四人:“当然是我。”
周寻音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四象园两起命案的凶手是你吗?”
“啊哈哈”,伴随这个问题的是一连串起起伏伏的笑声。
只有剃去头发的谢安墨阴恻恻,不发一言。
其余三人狞笑逐渐歇停,剃发的谢安墨这时说道:“杀人因为恨,我恨他们吗?”
“你恨那些身居高位,将你当作玩物的人?”途灵想起谢安煜的话,试探地问。
衣裳凌乱的谢安墨咬了咬红唇,大笑起来,硬生生将脸颊笑出两坨血色的红。
“你错了。我也不恨那些人。释迦牟尼舍身饲虎,为了四象园我也甘愿献祭这幅身躯。可惜我这么想,他们不这么想。”
手持匕首的谢安墨双眼迷离,哽咽道:“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好好思考谢家和四象园的未来,为什么他们就不懂呢?非要逼我做出决定。”
周寻音问:“他们是指谁?”
打扮时髦的谢安墨巧笑嫣然,叹道:“还有谁?当然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他们不懂我为四象园付出了多少,他们不懂我的烦恼,成天只知道吵吵吵,烦都烦死了。”
手持匕首的谢安墨五官扭曲,咬牙切齿:“他们心疼我,更心疼自己的东西。安法是一个老古董,故步自封,在这个时代迟早要被淘汰。安煜是一个毛头小子,急功近利,迟早要将谢家败光。他们口口声声要救我于水火之中,最后还不是推我进火坑里,替他们挣一个机遇。”
打扮时髦的谢安墨睁大无辜的眼睛:“我呢,人前就当他们的好姐姐,忍辱负重。他们心中有愧,对对方就越憎恨。越是憎恨就越能平衡谢家的权力,在局势明朗之前,天平最好别倾向任何一端。只是……”
突然她停下话,两行泪汹涌而下,紧接着四个谢安墨齐齐恸哭起来。
四人齐声哭喊:“安法死了!我的好弟弟死了!”
哭声一叠高过一叠,周寻音三人像被巨大的压力困在原地,无处可逃。
吴见故抱住床杆,扯住周寻音胳膊,颤抖叫唤:“姐,周围好多眼睛。”
周寻音退到床边,她也看见墙壁、柱子、地板上长出了许多硕大的眼珠子。
途灵一边爬上床,一边操作电脑。电脑屏幕上显示周围空间已扭曲,暂时计算不出逃走的路径。她气闷地一屁股坐到被子上。
忽然,哭声夹杂一道高亢的尖叫。
途灵打个激灵,看见刚刚睡着的陶瓷雕塑,不知何时半坐起来,脖子张开一个大口,将吴见故半边身体吞了进去。
吴见故觉得筋肉活生生被扯断的痛。在他疼晕过去前,他发动了“借阳术”,于是四象园里的NPC一个个被借去阳寿,突然暴毙。
周寻音惨白着脸,大力去拔吴见故的胳膊,拔着拔着,吴见故只剩一条胳膊和一个脑袋还露在深渊巨口外面,她泪水不自觉唰唰地掉。
“你的借阳术是不是可以用在玩家身上?”
周寻音也想到他的能力,如果借的是玩家的命,是否意味着吴见故就能够脱险。但周寻音在这场遇到的玩家都是好人,借谁都是一种背叛与谋杀。
周寻音想到自己漫长的旅程,看不见希望的追寻与坚持,忽然释然了,既然有让她践行生前救死扶伤这种信念的机会,现在替吴见故死,何尝不是一种功德圆满?
她大声对吴见故喊:“你把借阳术用我身上!”
吴见故只剩脖子以上在外面喘气,哭兮兮摇头,既绝望又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