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废物(上)

摸着口袋里的宝珠,陆悠悠沉思怎么利用它刷阙舟的好感。

觑着她的脸色,碧玉以为陆悠悠看不惯琼商旻欺负人的做派,立刻小声道:

“孤仙大人不知,琼商旻她本该早夭,可是人王居然用人族的国宝定尘珠替换琼商旻的心脏,硬是将她救活了!您说她多得宠,性子能不傲慢无礼么!”

原来如此,陆悠悠凝着目光点了点头。

碧玉见她呼应自己,面上显出得意,继续说道:

“琼商旻殿下自从得了定尘珠,仙根洗去杂质,修行日进千里,是育英堂里第一个突破三阶的,大大小小考试都是第一名!”

怪不得阙舟想知道琼商旻仙根觉醒的感受,一定是想从琼商旻身上寻找觉醒仙根的方法。

远处阙舟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咬着唇继续往前走去。

他看不见一尺之外的东西,就如同常人闭着眼睛在走路,他走的极慢,两只小手摸索着,灰暗的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沿着墙壁往冰湖走去。

陆悠悠心里有了主意,吩咐碧玉在远处等候,自己则独自跟上阙舟。

“见过魔族少主。”陆悠悠在阙舟身后唤道。

听见陆悠悠的声音,阙舟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转头却面色如常,冷淡面向陆悠悠,点头道:“见过使女。”

陆悠悠走上前靠近,道:“少主要去哪?”

“我在找东西。”阙舟因为她的靠近而略微后退,将摸索着墙的小手藏在了身后,低声道:“之前多谢使女的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陆悠悠道,“少主是在找这枚宝珠吗?”

眼见阙舟掩饰不住一下瞪大眼睛,陆悠悠轻笑:

“宝珠还给你……咳咳……”

像是受了风寒,陆悠悠忽然咳了两声,阙舟一直紧皱的的眉微微挑动,忍不住问道:

“使女是在冰湖中捞出来的吗?”

感受到陆悠悠将宝珠放进他手心,阙舟确定这就是琼商旻那颗。

陆悠悠捂着嘴像是忍着咳嗽,小声说:

“我在冰湖拉住你的时候,看见宝珠掉下去了……”

她可没说这是她捞出来的,就让阙舟误会一下,刷刷好感度。

阙舟捏着宝珠,神色闪过一丝仓皇无措,终究归入灰暗的眸中。

“这宝珠是人族给孤仙大人的,使女收着吧不必给我。”

看阙舟又递回来,陆悠悠可不想浪费这卖人情的机会,道:

“我不喜欢人族那傲慢的做派,还是麻烦少主还给琼商旻吧。”

“使女两番救我,我实在无以为报……”

阙舟这才收下宝珠,沉默半晌,低微的声音像是贫瘠的沙,风一吹就散:

“我只有此物略报恩情。”

只见阙舟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东西,紧握在手中,停顿了会似乎鼓起勇气才递给陆悠悠,细瘦的手腕从不合身的衣袖里露出来。

“这是我亲手雕刻的竹笛。”

陆悠悠看去,原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竹笛,做工十分简陋,当初凿刻的痕迹已经因为长久的抚摸而光滑。

阙舟天生眼盲,不知道这竹笛的声音曾陪伴他多少不分昼夜的黑暗,他受尽冷眼身无分文,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给陆悠悠最好的东西。

许是感受到陆悠悠沉沉的目光,阙舟越发的感觉难堪,赶紧收回手,道:

“我以后会送更好的东西回报使女的。”

“不,这就很好。”陆悠悠观察着阙舟的脸色,握住竹笛,果然看见阙舟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软软的,而只有八岁的阙舟却手心有层薄薄的茧。

“以后使女若吹响此笛,我必来相助。”阙舟郑重道,“我虽此时暂无法术,日后我必会有所作为,到时一定回报使女恩情。”

若是让其他人听见阙舟这番话,必是一顿嘲讽,他连仙根都没开,这辈子就是废人了,还遑论什么未来。

但是阙舟没有听到陆悠悠的嘲笑,他绷紧的身子只感受到了柔软的目光,在这染了晚霞的目光中,阙舟试图放松肩膀。

“我记下了。”陆悠悠檀紫色的眸子微微带了笑意,看来刷阙舟好感度还挺简单,“天色不早了,碧玉,送少主回庆苍阁。”

暮色西垂,天光散尽。

陆悠悠在缘生阁随手清点三族送来的礼物,碧玉送来了晚膳。

陆悠悠头也不抬的问道:

“碧玉,你去送少主回房,见少主和主母吃了吗?”

“回使女大人,少主没钱吃饭。”

“什么意思?”陆悠悠停了手。

“少主每月的例银是定数,最近主母又发了疯病,魔尊大人不管不问,少主只能拿自己的钱给主母吃药,因此没钱吃晚饭了。”

捻起魔族送来的松月酥当作饭后甜点,陆悠悠一边吃一边盘问道:

“主母为什么发了疯病?魔尊阙邵景竟不管自己妻儿?”

碧玉撇嘴笑:“主母本来没病,只是怀少主时吃了一些丹药,原想着这些丹药能让少主天资聪颖得到魔尊宠爱,没想到却害的少主仙根被蒙蔽成了废人,主母难以接受,就疯了。”

其实阙舟母亲吃的那些丹药是有效的,阙舟就是因为这丹药才成了千年一遇的双仙根,只是他现在双仙根还没觉醒。

陆悠悠心里回忆小说的设定,听碧玉说道:

“少主三岁生辰之时没觉醒仙根,魔尊在生辰宴上就差点直接将少主打死,从此以后就对少主和主母不闻不问,又怎么会管主母发疯呢。”

原来二十年后冷血暴戾的阙舟不仅童年失明,还爹不疼娘不爱的,一想到阙舟居然惨成这样,陆悠悠感觉嘴里的点心有些没了滋味。

碧玉还在继续说:“本来主母她就不是魔尊想娶的女人,魔尊想娶的是主母的妹妹冉千华,可惜主母妹妹身子弱,早早病死了。”

“有了!”陆悠悠跳下榻,这也是刷好感度的好机会啊!

“碧玉,准备食盒,我们去庆苍阁。”

**

魔族墨月殿最偏僻的角落,庆苍阁。

“使女大人,到了。”碧玉见陆悠悠从未对自己发过火,胆子放开,小声嘀咕着,“什么破地方,住的比奴婢住的还差,走进去都弄脏了我的鞋底!”

“我不喝药……不喝……咕嘟……呜呜好苦……”

庆仓阁深处传来女人疯癫的哭声。

陆悠悠避开路上杂乱的碎屑,循声而去。

“初月,母亲大人怎么样了?”

走到黑暗中唯一掌灯的房间,陆悠悠看见阙舟正站在窗外,轻声的问庆苍阁唯一的婢女初月。

昏黄的灯光吝啬的洒落,照不透阙舟暗沉沉的双眸。

陆悠悠正要上前,却被猛地扑到窗边魔族主母冉千芳唬了一大跳。

“阙舟,你仙根觉醒了吗?你只有觉醒仙根母亲才能受宠啊!才能见到你父尊啊!”

冉千芳瞪大了眼珠一把抓住了阙舟的头发使劲摇晃,重复着每日都要询问的问题:

头皮被冉千芳不知轻重抓的生疼,阙舟眼里波澜翻动,他哽着声音:

“母亲大人,儿臣没能觉醒仙根……”

冉千芳等不及阙舟说完就爆发出一声嘶吼,尖锐的仿佛刀刺耳膜.

她满脸的痴痴傻傻一下子转换成野兽崩溃的狰狞,一张原本秀丽的脸扭曲成被虫子啃食的千疮百孔的树皮,她哭喊着大叫起来:

“废物!你就是废物!”

啪!

阙舟低着头任凭母亲的巴掌扇在头上,脸上,打的啪啪作响,他的耳朵一阵嗡鸣,嘴里腥甜,灰暗的世界天旋地转:

“对不起,母亲大人说的对,儿臣就是个废物。”

“呜呜呜我可是魔族主母,我的孩子不可能没有仙根!本宫的孩子不可能是瞎子!”

说着说着,冉千芳迸发出一丝诡异的笑,忽然伸手去抠阙舟的眼睛。

灰暗的世界里忽然伸出尖尖的爪牙,阙舟还没来的及反应,眼睛就被戳的血丝暴起,他生理性眼泪一下子蓄满,却一滴也没掉下。

阙舟不知道往哪里躲,哪里都是一片灰暗,他恐惧的战栗着,听见冉千芳大叫:

“你不是本宫的孩子,废物,滚!滚啊!”

“住手!”被惊呆了陆悠悠终于缓过神来,一把抓住了冉千芳的手。

听见她的声音,原本一直低垂着头的阙舟猛地抬头,一大颗眼泪随着他的动作划过脸颊,又消失在黑暗中。

“主母,喝完了药该歇了。”

初月仿佛没看见陆悠悠似的,面无表情将疯疯癫癫的冉千芳扶走,留下一道没有音调的声音:

“少主,太医说主母的疯病不能多受刺激,你还是回房吧。”

“这初月是个傻子,被魔尊赶来伺候少主母子。”碧玉解释道。

疯狂的哭喊声还在远远的飘来,陆悠悠因为看见了别人的家事而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阙舟无措的低着头,露出脆弱的不愿意弯曲的脊梁。

他眼睛生涩,疼的不敢眨眼。过了好久,他对着他眼前灰色的世界低声道:

“使女,你也走了吗?”

陆悠悠这才想起来自己自己是来刷好感度的,赶紧将食盒递给阙舟。

“少主,我担心你没吃晚饭肚子会饿,特地来看看你。”

阙舟沉默着,没有接过食盒。

陆悠悠打开食盒拿出个酥点递到他手里,阙舟却别过了头。

“使女为什么对我一再示好?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他可以为了知道觉醒仙根的感觉而等价交换去给琼商旻送宝珠,但是并不会毫无回报的一再去接受陆悠悠的恩情。

恩情多了,反倒像施舍一般,让阙舟如鲠在喉。

阙舟拧着身子身子后退一步,几乎要贴在墙上,带着份终于豁出去了的戾气,冷声道:

“我只是个废少主,没有任何实权,使女实在不必一再试探!或者使女其实是想来卖弄自己剩余的爱心,还请使女不要再作弄我了!”

没有料想到阙舟是这样的反应,陆悠悠有些吃惊,凝视阙舟,这是她第一次正视他。

因为不能修炼法术只能增强□□,所以阙舟虽然瘦却有劲,肌肤因为常年努力练功而晒成浅综色,此时他细软墨发洒落稚嫩双肩,冷淡的脸蛋上镶嵌着的眸子灰暗无光,像是迷惘垂落的不发光的星子。

他整个人像是被重重叠叠丝茧包裹住,让人不能窥视出任何情绪。

只有八岁的孩子却已经能很好的隐藏自己,躲在厚壳之后,让所有伤害他的人没办法看到他的绝望从而得到满足,这是要经过多少伤害才能做到的呢。

陆悠悠有些烦恼,看来阙舟戒备心太强了,好感度并不好刷呢。

许久没人说话,阙舟暗暗握拳,果然这使女被自己戳穿了,暗淡的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松了口气。

阙舟数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很熟悉自己的房间,阙舟不需要摸索墙,直接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他脊背挺得直直的,头弯的低低的。

坐了好一会,阙舟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死死握着手,使劲到展开手掌时甚至在哆嗦。

手心里是使女送他的酥点。

以前他只在宴席上闻见过,但是从来没吃过。

阙舟咬了一口点心,外皮已经被他捏实了不再酥脆,但是芯里还是软软的,也很甜,就像那个使女的声音。

连母亲都不愿意接受的废物,可是却被人担心饿肚子。

眼睛好痛啊。

阙舟不敢揉眼睛,一滴水从他的大眼睛里掉下来,掉在点心上,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