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绣球既然没人要,那就归我咯。”
来者拾起绣球,笑眯眯地看向周围的人,语气虽然和善但却有似邪非邪的疯癫感。赏春楼原本骚动的人群,见到赵瑛却纷纷安静了下来,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瑛的威慑力不言而喻。
却见这赵瑛身材高大,浑身上下肌肉线条明显。她似是有些西疆血统,眼窝较深,面容不笑便带着凶煞之气。身着一袭凌乱的黑服,看起来不像个拿着俸禄的官员,更像是个江湖上的小混混。
也难怪魏闲会说她狗改不了吃屎。饶是在宫内当官多年,她身上那股子江湖土莽气息却浑然不变。
赵瑛笑嘻嘻地抛起绣球,绣球在空中转悠,然后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上。她抬头朝着阁楼上望去,虽未见到那名动天下的佳人,但眸中却满是势在必得。
赵瑛轻浮地吹了个口哨:“何郎若是与我共度春宵,必定让你终生难忘。”
眼见着绣球被个来路不明且出手残忍的粗蛮女人给抢走,阁楼上的男子皆是大惊失色。而何璟年却熟视无睹、面不改色。
似乎无论是何人抢了那绣球,他亦不在乎。他抛绣球,只是不想当那扫兴之人罢了。
他沉眸执起狼毫笔,不语。
笔落下便是:恍忽夜川里,蹉跎朝镜前。红颜与壮志,太息此流年。
既然无人能续上那首诗,他便自己续上罢了。
裴盛自是看到了赵瑛,原本骄矜的脸上蓦然变得有些难看。
他眉头微蹙,唤来小遮子道:“赵瑛怎会在这里?”
赵瑛此刻难道不应该在宫中值守,怎么会出现在赏春楼?若是赵瑛知晓此事由他而起然后上报给母亲,那他必定免不了责罚。
眼下事情有些失控。
赏春楼内众人一见是赵瑛便全部偃旗息鼓。虽不知她名讳,但那张脸却无人不知。
她武功高强,是个混不吝的,在楼内强抢民男的事情不在少数。出手又极为残忍,但凡出手必娶对方性命不可。而且还睚眦必报,阴险恶毒,以往忤逆她的人现在坟头上都长满了草。
若是她出手,抢不到事小,若是被她记恨上失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
“且慢。”
魏闲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饕餮面具戴在她的脸上不显可怖,倒更有些滑稽。魏闲乐呵呵道:“赵大人,这绣球可被我家主人给预定了,恐怕大人无福消受。”
竟敢跟赵瑛叫板?简直是不要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目光齐聚魏闲身后带着帷帽的人。
白纱下看不出容貌,唯独可见那白皙如玉的下颌和微抿着有些苍白的唇。下颌线分明,薄唇精致,让人不禁浮想联翩。裴盛抬眸望见,便浑身僵住,胸口闷住似乎有些难以喘息。不知为何,他却从那白纱之下感觉到一丝熟悉。
而此时的纳兰长德却是满头黑线。
刚才她分明对魏闲说的是:不要让赵瑛溜走。而转眼间魏闲理解的是:她要抢绣球。
这究竟是什么凌乱的理解能力。但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纳兰长德也不好再否认,只能默然承认。
“哟,想跟我抢绣球啊?”
赵瑛拿起绣球,脸上闪过一丝挑衅,她扫了眼纳兰长德单薄的身板,随即放天大笑似是带着些不屑的嘲讽之意。她道:“那就看看你家主人有没有这个本事咯。”
她握拳朝着纳兰长德袭来,拳风飒飒,力道极重。拳所对之处,便是纳兰长德带着帷帽的脸,若是被赵瑛击中,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毁容。
“小心——”
魏闲惊呼。
纳兰长德侧身,抽出围绕在腰间的软剑格挡过致命一击。
蓦然周遭不知从何蹦出数位身高体壮的暗卫,暗卫浑身裹黑,看不清楚面容也分不清楚男女,但却武功高强颇具组织。暗卫们拿着长刀,呈环状围绕在纳兰长德身侧,守卫紧密,赵瑛根本没法接触到纳兰长德。
赵瑛挑了挑眉,刚才她差点就能把这人的帷帽给掀下来了。只可惜,就差一点点。
无需沟通,那些暗卫十分默契地朝着赵瑛进攻,赵瑛两拳难敌四手,便渐渐落下风。
“女君你没事吧?”
魏闲大惊失色。刚才这赵瑛出手猝不及防,若是她刚才没有嘴欠挑衅,赵瑛也不会如此狗急咬人。都怪她嘴欠。
“无碍。”纳兰长德收回软剑。
而此刻赵瑛已经战败,被暗卫反压在地上。纳兰长德踱步靠近,眉目间有些凝重。
难怪仁安会看重赵瑛,此人天生怪力,即便是这些训练过的暗卫,对上赵瑛也有些吃力。
这些暗卫隶属于凰,其实说是暗卫,或者称之为暗兵更为合适。
凉朝开国之初,凉元帝收复边陲部落,收编为暗兵。这些部落人群天生骁勇善战,可以以一敌百,于沙场上所向披靡。但却唯独只听从凰符拥有者。
而凰符只会在历代君主手中流传,由上任君主死前交予下任君主。上辈子纳兰长德下药逼宫,害得仁安帝惨死。死前仁安自然未曾将凰符交给纳兰长德,登基后纳兰长德也寻过凰符,但却毫无踪迹。
登基不久后,原本假死的纳兰云鸣暗自联合朝廷数个世家,妄想从宫内发动政变,从而不费一兵一卒篡位。当时篡位借口便是:纳兰长德无凰符,戕害皇姐逼宫篡位,德不配位。这便是前世轰动一时的——玄乌事变。
玄武事变并未成功。昌平帝下令诛杀官员三十余人,连带着满门抄斩者达千人之多。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挂在城门上斩首示众的人头数不胜数,那段时间凡进京城过大门者,皆被城门上挂着的人头淋过血,不得不打伞出行,甚至连京城护城河都被染红月余。
当时纳兰长德刚登基,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朝廷规矩甚至都没搞明白。她将此事交给裴苏和贺挽月,而裴苏却拿了她的凰印私自下圣旨,以残忍手段镇压杀害参与此事的官员。
纳兰长德因此而与其争执盛怒,最终还是看在裴盛的份上而就此罢休。但她也就此被冠上暴君之名。好在残忍手段但却极为有效,至少为纳兰长德稳固了十年的统治。
玄乌事变的幕后黑手纳兰云鸣却从未露面,卧薪尝胆十年,最终联合程霜发动兵变。
那原本属于昌平帝的统治,终究在十年后,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就此结束。
历史也正是如此,曾经无论是多么繁荣昌盛的朝代,始终逃不过终止。
以硝烟不断战火不朽为篇章,最后也亦是以此为结尾。那用无辜者的性命和鲜血铸造的王位,数千年后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数言罢了。
而此时仁安帝对纳兰长德倒是留有余地,出宫前给她配了几位暗兵。不过这倒也是,凤印丢失一事不可外传,纳兰长德寻回凤印亦是秘密行事。因此若是要协助她,暗兵最为合适不过了。
赵瑛还是头一回被人压在地上,败落的如此之惨。她心中暗自吐槽对方胜之不武,但面上却极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作状举手投降,只是语气有些许欠扁:“成成成,绣球给你。不过……”
赵瑛的眼珠转了转,随即目光中有些猥琐道:“犹抱琵琶半遮面,女君这半露不露的风情让我好生心痒痒。不如女君让我看看尊容,我就把这绣球给女君。”
虽说是看尊容,但赵瑛更想知晓此人是谁,竟然能够知晓她的名字。
只是……赵瑛暗中微微勾唇,她们此番怕是寻错了人。
纳兰长德目不斜视,完全不搭理她。
赵瑛死心不改:“女君让我看一眼嘛。我家里还有很多绣球,全都给你好不好?”
趁所有人不注意,赵瑛猛地掀开袖子,从袖内一只飞箭破空而出,直接朝着纳兰长德射去。赵瑛目露精光,冷笑道:“我倒偏要看看这后面是什么样的嘴脸。”
纳兰长德的眉头紧皱,那箭的目标并不是想要置她于死地。而是——
“咻——”
利箭划过长空,堪堪擦着纳兰长德的脸而过。
纳兰长德被利箭的冲击而不得不偏过头,而那帷帽,自然被利箭带着击中在木梁上。
白纱之下,是张极为精致的脸。
黛眉星眸,肤白如玉。纳兰长德生得倒是一等一的好看,不似寻常女君般粗鲁,眉目间带着股难以言说的英气,微白的唇却又给她平添抹脆弱之感。
但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便是她那傲然却又淡定自若的气质。
宛若冬日傲梅。而此刻她那张极为赏心悦目的脸却因箭划过,而在脸颊侧有一道长长的擦伤,细长却微露出些许红意。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的明显。
然而此刻的关注重点却不在那擦伤之上,纳兰长德眉头紧锁,目光露出些许怒意。
她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京城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黄花大闺男的二殿下啊。”
赵瑛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随即吹了吹口哨,贱兮兮道:“二殿下这副郎君模样,倒是令我心生欢喜。不如跟我做磨镜,保准殿下欲仙|欲死。”
先前她可在画像上见到过这张脸,只可惜那画师技术浅薄,没把这长德殿下的三分神姿给描绘出来。赵瑛舔了舔嘴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纳兰长德。
除了宫内那位,普天之下还有何人敢唤作二殿下?
阁楼内众人皆目露惊讶,毕竟这可是赏春楼,官员皇子皆不能踏足于此,此时竟然能够在此见到位活生生的皇女,怎么能不让人诧异。
阁楼下的骚动自然传到阁楼上男眷耳中,原本面不改色的何璟年听闻,似是被触动了身上的机关般,誊写诗句的手蓦然顿住,墨汁顺着狼毫笔流淌,在纸上晕染出一片黑团。
他不由得搁下笔,心绪却无法按捺住。
裴盛自然也是全程看了这场大戏。
直到看到纳兰长德,他才为何心中会有股熟悉感。他面上冷笑不断,原本懒散地依靠着蓦然坐直,他放下手中的酒盏,嘴角扯出抹冷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是他裴盛与纳兰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