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双腿不便,不知裴君能否将我推至那桌前?”

何璟年这是给他下了个套子。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他就此拒绝,倒是显得他裴盛小肚鸡肠了。可若是他就此顺从何璟年之言……裴盛眉头微跳,心中似是有些许不安。

不过他饶何璟年也耍不了什么幺蛾子。

裴盛抬了抬下巴,似是勉为其难地应下。他挑衅地看向何璟年,嘴角勾起轻蔑的笑。然而待他走到那轮椅旁,双手刚触及,却见这轮椅似乎是不受他控制,直直地往前倒去。

何璟年坐在轮椅上,被裴盛这么一推,登时如同泼出去的水往前趔趄栽去。

他的额头正磕在地上,露出丝丝红意。

“裴君,你为何这般对我?”

何璟年如同被扔到地上的布娃娃,极为狼狈。

他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却无可奈何只能双眸痛恨地看向裴盛,声声如泣道:“裴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故意将我推倒在地?”

裴盛被他这反咬一口,气得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他嗤笑声:“何璟年,别装模作样了。若是我想陷害你,你还以为你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如此拙劣的计谋,竟然也耍在他的头上,真当他裴盛是傻子吗?

裴盛不屑地冷笑。

只可惜何璟年的目标不是他。

“裴盛,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到底想要如何陷害他?”

然而遽然,一道冷漠的嗓音冷不丁地从裴盛身后传来。裴盛浑然不觉,转瞬却猛地清醒,浑身倏忽僵直,恍若被寒冰冻住。

他回头一望,却见纳兰长德正面色阴沉地站在他的身后,极为冷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让裴盛的心蓦然一惊。

纳兰长德何时来此,裴盛竟然未曾发觉。

而她眼下必定将这场戏看了大概。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纳兰长德来得便是如此不巧,恰好将裴盛推何璟年的场景收入眼中。

裴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望见纳兰长德冰冷的眼神,话堵在喉间。

“我本以为裴君只是骄纵了些,却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恶毒之人。”纳兰长德的话中带着疏远,她撂下话,看都未曾看裴盛一样,越过他径直走向何璟年。

她走到何璟年跟前,看着他的额角冒出丝丝鲜血,些许泥污沾染在他的脸上。原先看起来温儒的白衣郎君此刻却宛若掉在地上被人狠狠蹂躏践踏的白茶。

纳兰长德轻叹气:“疼吗?”

何璟年敛眸看向纳兰长德,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殿下,可否扶我起来?”

纳兰长德试图搀扶着他起来,却发现他身骨极为轻,白袍遮掩下是消瘦甚至有些萎靡的双腿。许是病久了未曾走路所以双腿肌肉退化。

绸缎的袍子极易滑落,纳兰长德此刻也顾不上礼仪,只得横下心来直接抱起他。

裴盛冷眼看着纳兰长德靠近何璟年,看着她宛若情人间的亲密姿态将他抱起放到轮椅上,看着何璟年用那恶心至极的可怜目光朝纳兰长德示弱,随后又似是朝他挑衅的轻笑。

如此恶毒之人?

裴盛好似瞬间被这句话打入阴曹地府。

裴盛咬牙切齿地走到纳兰长德跟前,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随后厉声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无理取闹、如此恶毒?”

他的声音里带着丝不甘心又带着丝委屈。就好像若是纳兰长德能够稍微安慰安慰他,哪怕不给他台阶他能自个跳下来。

然而纳兰长德却不愿遂他的愿。

“不然呢?”

纳兰长德冷漠地看着他,眸中丝毫没有情分可言。也对,她与裴盛有何情分可言。

前世裴盛助她夺位夺江山,她亦为他罢黜后宫。她待他的情谊,那所谓的夫妻情深,早在裴盛拿着刀子捅向她的时候就此了断。

而今生她对裴盛的耐心,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作妖中消磨殆尽。

纳兰长德看着裴盛,此刻的她极为冷静。

然而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般直捅裴盛的心窝子:“裴盛,先前官道上我对你见死不救,后来你将我出宫之事上报仁安,让我挨板子;春宵殿救你,你亦以断续膏为报酬。”

“从今以后我们便就此了断,两不相欠。”

纳兰长德续道:“今日是何府家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话未说明,但言中逐客之意极为明了。

而此刻裴盛却恍若失魂了般。

他抬眸看向纳兰长德,琥珀色的眸子中似是有些许晶莹在闪烁,他愣在原地掐着手心。他的脸色变化极快,忽一阵青一阵白。

随后通通化成浓郁的恨意。

“纳兰长德,你想要一笔勾销?”

他甩袖哂笑道:“那我偏不如你的愿。”

他的视线如同毒蛇般缠绕,吸附在纳兰长德身上,与之缠绵不休。她越想挣脱,裴盛便越缠得紧,哪怕自己被伤得亦是血淋淋。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何璟年,蔑视道:“下贱的人也只配使下贱的手段。”随后甩袖离去。

看着裴盛离去的身影,纳兰长德眯了眯眸子。

先前分明是他想要跟她一刀两断,现在她按他所说,彻彻底底断绝了。可他裴盛此番却又一副不依不饶不情愿的模样,心思深如海底,心眼小如针缝。

委实让她头疼。

纳兰长德轻叹口气,却见自己的手被何璟年拉住。何璟年轻声道:“殿下,裴君与大皇女尚且有婚约,还是早些断了为好。”

何璟年敛下眸子,眸子中的深意却让人无可窥见。

其实早在先前他便看到了纳兰长德,所以他故意引诱裴盛上钩,就是为了此番。

他亦知晓这手段见不得光,也知晓裴盛那般骄傲的人却对纳兰长德百般不同的原因所在,也知晓自己根本配不上纳兰长德。

可是那又如何。

裴盛又何谈配得上三字。

何璟年的目光定定看向纳兰长德,眸光闪烁。

他身有疾,年龄尚且不小,更何况还有先前的丑闻缠身。他亦不奢求纳兰长德能够娶他,但只求殿下能够多看他一眼,她的目光能够在他身上多停留。

就当是施舍给一个可怜人罢了。

何璟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双腿,世人所言为病伤,可哪有病会伤到无法行走。他那双腿,那可是被马车车轮给生生碾压断掉的!

若非殿下,他活不到今日。

以往每次被纳兰长德惹急了,裴盛都会怒气冲冲地跑回裴府。每逢此时,裴盛上下皆大气不敢喘,生怕惹急了裴盛然后被连罪。

然而此时却有些许不同。

精雕细镂细致的马车内,裴盛脸色极为不善地看着眼前的裹着厚厚狐裘的人,桌上摆着的是一盘棋子,马车颠簸棋子却丝毫未动。

对面的人正淡然自若地下棋品茶,然裴盛此时丝毫没有闲情雅致。他皱着眉头,心情极为烦躁,处在谁惹谁爆炸的阶段,无人敢触他眉头。

他语气里带着丝不耐烦道:“大殿下有何贵干?莫不是故意来看我被人羞辱?”

他出何府门不久,便见纳兰云鸣候在何府门前,似是在特意在等着他。裴盛本不欲与纳兰云鸣多言,但在看到那张与纳兰长德相似的脸之时,蓦然转变心意了。

然眼下却让他觉得格外不悦。

赝品终究是赝品,他想要的从来只有纳兰长德。

纳兰云鸣却没有为他的话而感到丝毫冒犯,纳兰云鸣轻轻抿了口茶道:“不过是区区家宴罢了,子衿何必找上门去丢人现眼。”

“还是说,子衿对长德动心了?”

裴盛本来听到前半句话正如炮仗般被点燃,然而却在听到后半段话的时候登时偃旗息鼓。

默然半晌,他才道:“绝无可能。”

纳兰云鸣的眸子落在裴盛身上,似笑非笑。

半晌后她才道,语气里带着笑意却又带着丝警告:“如此甚好。还请子衿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再者,当日官道她是如何将你推下马车,害你陷入险境。如此奇耻大辱,我想子衿也忘不了。”

“若非我及时赶来,子衿,你便真的要被那贼人给……玷污了。”

纳兰云鸣此言,登时让裴盛陷入沉思。

当日官道他深陷险境,恰逢纳兰云鸣赶到。她命人砍下那贼人的头颅,救他一命,这才让他避免了被人玷污。赵瑛乃后来赶至,送他回府。

所以纳兰云鸣才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

然。

裴盛蓦然又想到刚才纳兰长德所言,他亦害她挨了顿板子,所以算是扯平。

只是想起纳兰长德那决绝的话,他的心里又升起一抹躁郁和酸涩。

“当日你与我所言,想要让纳兰长德身败名裂。”

纳兰云鸣盯着他道:“先前你恨她至极,现在可还恨?”

她收敛起脸上的笑,脸上登时变得认真起来,似是想要将裴盛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

是恨否,裴盛不知。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想要问问它,它还恨纳兰长德否。

可是回复他的却是一片死寂。唯独在触及到纳兰长德四字之时才会鲜活的跳动起来。

或许这便是恨。

裴盛敛眸,良久才道:“……自然是恨。”

“子衿倒真是坦然。”纳兰云鸣得到想要的,轻笑道:“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一法子,可以让子衿得偿所愿,让纳兰长德对你俯首称臣。”

得偿所愿?俯首称臣?

裴盛沉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