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郝东的印象里,“父亲”的概念和“母亲”的概念其实是差不多的模糊。
不过,母爱的缺失能说是先天的不足,父爱的缺失却只能说是由郝解放这个父亲确实不怎么负责造成的。
作为当年的省劳模、十佳青年企业家,优秀民营企业代表,甚至还是政协无党派人士代表,郝解放确实是一门心思扑在了他的公司和仕途上。对于家中从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嗷嗷待哺的小儿子,关注的实在很少。
不过那时候他生意就做的挺大,九十年代初就以民营企业的身份展开了各种海外贸易,到郝东出生,家里的经济条件在那时候确实也不是一般的好。
所以郝东从小身边也有保姆,衣食住行倒是确实没短缺过——或者说,单从物质条件来说,比他九成以上的小朋友和同学家里的条件都要好。
郝东的童年说不上有多难过——毕竟物质上充分得到了满足;但也并不怎么好过,因为他从小的学习生活监督几乎都是委托给班主任和保姆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郝东初中毕业,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才能在早上见到一面的父亲,回家的次数突然变的越发稀少。
甚至有一次郝东整整半年都没见到郝解放一次,差点以为自己老爹是不是死在外头了。那时候太才意识到,家里的公司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因为家里的帮厨帮佣全都一个个被辞,房子也从别墅渐渐的换成了普通的复合式公寓。甚至连从小把他带大的保姆,都在某天离开了。
缺乏家长关爱的郝东从小到大没长歪,基本上都是这位保姆的功劳,老保姆也是那时候还不怎么成熟的郝东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她的离开,终于让郝东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家庭。
其实很多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下意识的回避。然后在他发现终于无法回避的那一天,他收到了来自已故母亲的电邮。
从那之后,郝东的生活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或许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他自己知道,他对很多事物的看法都在那几年里改变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察觉到身边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是点点滴滴累积的。
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逐渐的他察觉到了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的姥爷家其实对自己有所关注。
之后又察觉到其实郝解放并不是真的把他丢开,家里虽然已经没有了保姆,事事都需要他自己动手,但实际上他身边偷偷盯着他的视线却不少。
这些都是茹舜华通过电邮教会他去辨别去认知的,而这些发现让他越来越觉得不安,也越来越在意茹舜华电邮里会提到的内容。并且最后按着茹舜华的邮件指示越走越远,直到如今。
现在,郝解放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郝东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郝解放转过身来,直直的看向他。
郝解放的外貌其实不算差,虽然人过中年,甚至鬓角都有些发灰了,但面皮白净,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很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只是这种气质在如今这个地下不知道多少层的地方、周围的光源除了门口一个黄色小灯泡之外没有其它的前提下,看起来也和之前的茹舜英一样,带上了几分鬼气。
郝解放的眼镜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反光,看着郝东僵持在原地不动,他先开了口:“小东,过来,见见你妈。”
郝东原本是打定主意不靠近的,但听到郝解放说棺材里的竟然是母亲,他的心里还是动摇了。
像是笃定郝东无法拒绝,郝解放甚至还略微往后退了一步:“你妈妈也已经在这里躺了许多年,今天见你一面,她也可以真正安息了。”
就如同任何一个孩子,除非一直被双亲严重的伤害,否则对于父母总会有种天性上的信任和依赖。
虽然之前了解到的事情让郝东多少能意识到郝解放对他的不闻不问可能还有“忙碌”之外的原因,但只要不是事情终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郝东的心理上其实还是更倾向于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的。
眼下他也是更多的在考虑眼前的场景是不是真实的,而非他应该不应该相信郝解放。
眼前的场景看上去真实度很高,可他还没忘了不过几分钟前,原本在自己面前的是茹舜英。到底这是高明的机关实现了空间调换?还是单纯只是幻觉?
郝东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了口:“你和小姨,你们……什么关系?”
似乎没料到郝东会这么问,郝解放脸色一下子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轻描淡写的回答郝东:“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会出现在这里?郝东想这样吼回去,但是直觉让他忍住了。
原本周围的环境让他觉得这里很有可能也是个幻觉,但刚才郝解放的反应太真实,让他觉得不对。
如果不是在内蒙经历过一次幻觉,他这会儿或许也未必能分辨得清眼前景象的真假。但既然经历过一次,他多少还是知道,那样的幻觉虽然十分的逼真,却依然不至于能逼真到一点一滴的细节。
所以眼前所见,应该不是幻觉而是真实。
可这么一来,刚才茹舜英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是想要误导他以为现在的场景是幻觉?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脑子里浮现起之前幻觉里茹舜华对自己说的话,似乎对于茹舜华来说,是可以操纵这样的幻觉的。那么眼下的情况来看,茹舜英应该是没有这个能力?
郝东脑子有些打结,总有些地方觉得怎么也理不顺。但如果那口棺材里真的是老妈的遗体,他却觉得有可能能帮助到他。
这说来也完全就是种直觉,不过既然他身上的秘密应该是和大脑记忆有关,直觉这种事情他也不会忽略掉就是。
郝东纠结了半晌,最后还决定过去看看。
只不过他刚抬起腿,右侧墙上突然裂开了巨大的豁口,亮光一下子从里头倾泻而出,同时一起出来的还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嗷嗷叫着就扑向了郝东。
郝东现在的反应不算慢,然而对于这样的突然袭击依然还是没能逃脱开,直接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他手里一直拿着的小手电被撞的飞了出去,又砸到不远处的地面上,金属的外壳上顿时劈哩啪啦爆起了火花。
原来他面前的地面上竟然都带着电,如果他这一脚踏了出去,那焦了的只怕就是他自己了!
不过郝东还没来得及从震惊里恢复过来,就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拦腰抱着站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跑!”
郝东这时候也已经感觉到了,脚下的地面竟然在震颤!来不及去问戚绝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跟上戚绝的步伐,又退回到了之前的旋转楼梯上往上跑去。
在他身后消失了很久的白星紧紧的跟着,也在迅速的撤退。郝东都来不及惊讶了,现如今白星的神出鬼没功显然已经登峰造极已臻化境,他这种肉体凡胎是理解不了了。
那楼梯下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坚实,但这会儿每一根铁杆都在抖,似乎随时都会崩塌一样。
郝东跑的有点气喘,踩着楼梯的脚也跟着有点发抖,但理智多少回笼了一点,一边喘一边问:“出什么事儿了?”
戚绝一把拉住他的手:“这边。”
郝东被他拉的离开了旋转楼梯,站到了另一个平台上。
这个平台是在二十层范围内的,四周墙上有数道门。郝东原本以为这些门背后大概全是茹家的塔陵,结果戚绝推开的那扇门背后出现的居然是一个通道。
其实说是通道也不准确,这里就像是老式的钟塔内部,各种机关结构交相勾结,在这些或金属或木质的结构中间,有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此时这些互相勾连的结构都在小幅度的震动,也不知道是它们本身在运转,还是这地方跟地震了一样所以才带动的。
郝东被戚绝拉着就跑到了这门里头,脚下地面一直不稳,头顶上还有灰尘在扑簌簌的往下掉。但他也没时间去关注了,戚绝拖着他在各种铁管木梁铁链绞索之间飞速的跑过,几乎脚不着地。
很久没这么跑过,郝东努力的调匀气息跟上,只是戚绝的速度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超出承受水准,很快他就觉得肺部压力大的几乎要爆炸,人也终于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然而戚绝依然没有停顿下来,只是把他一把拉到怀里,揽着他的腰继续带着他往前跑。
郝东之前就没花心思去想过原来支持这么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的机关结构需要做的这么大,这会儿跑的快断气了才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在他们刚出来那个门相对的位置上的一条盘旋向上的坡道。
这条坡道靠外的一侧应该是直接固定在旁边的泥土和地基上的,稳定性比中间的平台和屋子地面都要高出不少。
戚绝原本就跑的健步如飞,到了这里脚下更稳,头顶上也没有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横梁之类的,干脆把郝东直接背上了往上跑。
不过这到底是从下往上的跑,本来速度也不是戚绝的强项,这会儿还背着个人,就更加不够迅速。
虽然他已经尽力,但还没看到出口,郝东就听到了头顶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砖石木块立刻就跟着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巨大的烟尘也马上从顶上扩散了下来。
一向很冷静的戚绝也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但一时也不敢再有动作。因为这时候他们脚下的坡道也跟着震颤了起来,幅度也还不小,郝东都觉得搞不好下一秒这坡道就会塌!
戚绝这时候终于掏出了电话开始跟某个人交涉。郝东听得出来,他动作间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听上去,好像戚绝联系的是戚承。
“你到底想怎样?”
虽然四周都在震颤晃动,戚绝之前也确实火冒三丈,但这会儿电话真通了,他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依然是冷冰冰的。
只是郝东就在他身边,能清楚的看得到他的脸色。如果戚承这会儿就在他们跟前,他毫不怀疑戚绝绝对会直接一剑劈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