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约的那一天,乔礼杰受不了二哥死缠烂打,还是同他一起去了影院。乔智才一路讲解说这部电影是讲西部牛仔的故事精彩绝伦。又拍胸脯打包票,要请礼杰去北京饭店吃西餐。
礼杰对吃西餐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不喜欢段其林。所以从善如流的追随了二哥。决定一己之力看好他,决不能让二哥这大好青年被段其林勾搭跑。
待到同段其林会合,那段先生却换了一位女伴。乔智才看出他是个金玉其外的花花公子,感叹他果然是同金士杰一路人。
到了电影散场,四人便一起乘坐段家汽车前往繁华热闹的北京饭店。
乔智才一力要求做东,结果还是段其林付账。段其林亲切的说道:“小老弟还同我客气什么?若是让乔老爷知道老弟请客。还不得笑话我段某打秋风么。”
乔智才虽然也极会敷衍交际不知怎么就在段其林面前败下阵来。“段大哥太客气了。倘若父亲知道了,只会说我不会做事呢!”这一顿饭的功夫,段其林就成了他口中大哥。乔智才也从生疏的乔二爷变为老弟。
乔礼杰冷眼旁观受不了他们如此肉麻。不耐烦的在一边吸烟四顾。
恰巧金士杰晚上也去北京饭店消遣,他一眼看到乔礼杰,蹦蹦跳跳上去拍了下人家肩膀。亲热的揽着乔礼杰笑道:“冤家!你也来吃饭跳舞的么?怎么站在这里吹风?”
乔礼杰冷不防遭受了金四少的突然袭击。就厌恶的把金士杰推向一旁。说道:“你认错人了。你的冤家在那呢!”
金士杰喝的微醺,正跃跃欲试的要发酒疯。顺着乔礼杰的目光看到了乔智才与段其林。眯着杏核眼舔了舔鲜红的嘴唇。他又上去扑住了乔智才。
乔智才笑嘻嘻的同他说了半天话,金士杰还要继续跳舞玩乐。乔智才却看弟弟在一边等急了,连忙找借口想要脱身。
那段其林同金士杰好像不认识似的装作毫无关系。乔智才鬼灵精,便也不说破。
乔智才走后,金士杰眼波流转瞪了眼段其林。段其林会意,两人便一前一后进入北京饭店重新寻快活去了。
乔智才酒足饭饱,在昏黄路灯下同弟弟一起徜徉在冷清的的街道上。正是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乔礼杰却因为刚才二哥和金士杰亲热说笑,心中老大不快。说道:“金老四这个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你成天和他混什么?”
乔智才莫名其妙,“金老四人挺好啊!你怎么还看不上他了?”
乔礼杰富有智慧,目下无尘,看谁都像大shǎ • bī。尤其是二哥那一帮子纨绔朋友,简直是shǎ • bī中的战斗机。故此不屑回答转身就走。
乔智才一面追赶弟弟一面埋怨道:“不是我说。礼杰,你能看的上谁!就凭你这样挑剔,我看总理公子也未必够格同你做朋友。”
乔礼杰越走越快,乔智才体力无法与弟弟相比,只好气喘的闭住了嘴专心追赶。
乔礼杰忽然停步差点把他二哥绊倒。礼杰扶了一把二哥说:“你跟着我干什么?怎么不去追金士杰。”
他无故发怒,乔智才更摸不着头脑。“这么晚我找他干嘛?”
乔礼杰冷哼一声,拉住了二哥的手快步而行。“你敢找!”
乔智才好笑又好气,以宽大的胸怀容忍了弟弟的狗脾气。因乔智才是一株干旱地区的杂草,不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且时常遭受老父亲暴雨冰雹似的愤怒洗礼。礼杰但凡肯关怀他一点,他已经十分感动了。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转眼乔礼杰就要离家万里前往美国深造。
全家人忙忙碌碌为乔礼杰收拾行李之际,乔智才却不知所踪。
乔礼杰很郁闷,然而他一向板着面孔,身边人习以为常竟然丝毫都没看出来。
直到他临走前一天,乔智才忽然带着满身寒气出现。并且送给他一只派克金笔。
乔礼杰抚摸着光滑冰凉的钢笔。问道:“二哥,这笔很贵!你从哪弄来的?”
“放心!肯定是正当途径。”乔智才眼睛通红,恋恋不舍的抱住了高大的弟弟。“在异乡多跟中国的留学生相处。可不能再像家乡一样,门都不出的做学问。不然有事都没人帮你。”
乔礼杰点了点头,忽然就心情畅快起来,感情充沛的二哥肯定一个人偷偷哭了良久。手握这只珍贵的钢笔。他只恨自己不会表达。让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不能发声。
“你去码头,我就不去送你了。反正大家都要去的……”乔智才兀自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我还给你买了件外套,英国货。是最流行的款式。大洋行都没有卖的。人家都说这个叫猎装……你穿上试试……”
“别说了…二哥!”乔礼杰背对二哥看着窗外花园,“我不想去美国。”
乔智才笑道:“孩子话!票都买好了。”
的确实孩子话,但却是真话。
乔智才仔细打量了弟弟的神色,“那就不去,找一家本地中学。凭你的学问也完全可以做一名教书匠,朝教学生晚读书,娶位女先生做太太。生两三个孩子。安稳度日,就像阿拉大哥一样。”
乔礼杰给他这番话说的失笑。他的确怕活的平庸直白,一事无成……乔智才简直是他肚里一条虫。不必开口,事事都能了解他的想法。
“好了!听洋行的人说那边也是要过节。年底放假一定要回上海。我等你回来。”乔智才拍拍他肩膀,放下衣服连忙出去。
乔礼杰听到他抽鼻子的声音就知道二哥肯定又要掉眼泪了。
真是不放心!
美国的大学一切都新鲜极了,令人目不暇接。
乔礼杰每每给家里写信总是格式化的……家里人一一问好。把自己吃了什么饭穿了什么衣上了什么课,详细做一番汇报。姆妈抱怨他写家书写的像一篇报告。没有人情味。
具体的说,是没有人味。
没有人知道,他把所有的人味都写给了日记。写对二哥的思念对家乡的思念。写弄堂口卖的生煎油条,写说上海话尤如机枪扫射的太太小姐,写家里的柳树春天发芽的美色。写的最多的,还是二哥。
写二哥卷发留的太长,被父亲拎到街口理发匠那里剃了个光头。气的智才绝食抗议不去上学。
写上海冬日漫长难捱,二哥捡旧货换地瓜,烤地瓜差点失火烧了仓库。
写二哥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那些旧日光阴,一打开日记就走到了他的眼睛里心里。
那个活蹦乱跳的二哥,一日不肯安生,在他思乡心切的时候。在他忍不住要买张船票回国的时候就想起临行前一番交谈。
“我等你回来。”
乔礼杰默念这句话。就好似给自己打了一济强心针。
二哥在上海等着我呢!
不学有所成,怎么好意思回家见二哥。
期盼是一团火……是一盏灯。
美国的大学生们是青春洋溢热情奔放的,乔礼杰莫名其妙的受到了美国同学的一番热捧。明目张胆追求的女同学、那些言辞火热的求爱信,那些宴会上目光大胆的挑逗。
老唐笑着给他解释。“谁让你的教授这么喜欢你呢!礼杰,罗德曼教授可是申请将你留校。他的实验室永远留有你的位置。况且你又是这么的绅士和英俊。”
乔礼杰没觉得自己英俊。从小到大只有长辈夸他聪明稳重将来必成大器。他从来没将这些马屁放在心上,只是按部就班走向自己感兴趣的物理学。
“可是这些人打扰了我的学习。”乔礼杰擦着眼镜无奈的说道。“我又不是被人参观的猴子!”
如果英俊的后果是被这些野兽般的洋人骚扰,乔礼杰认为还是不必英俊的好。
某次同老唐看过橄榄球比赛,老唐拉着他去照了张像。
照片中的乔礼杰穿着西装正襟危坐,头发用生发油梳的一丝不苟。目光稳定的注视着前方。
后来这张照片漂洋过海,挂在了乔太太的房间里。
乔智才吊儿郎当的做出评价。“礼杰怎么也不笑一笑。坐的这么严肃……拍的一点都不好看。”
乔太太正全心全意瞻仰着最出色儿子的天人之资,闻言就很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差点要失了风度对他叉腰大骂。
乔智才见姆妈脸色不对连忙找补:“不过礼杰毕竟和我长的一样。也算是风度翩翩了。”
乔太太暗自叹气,看着乔智才没正形的东摇西晃,深感自己像买钻石顺便送了颗西瓜。说道:“你中学毕业也不好好在洋行找份工作。就知道一天到晚乱晃……你看看你弟弟……学校都给他多少奖学金。人家读书的还有钱赚。你看看你自己……”
乔智才不料看张照片也能惹火烧身。连忙打着哈哈进行了战略撤退,一边笑嘻嘻点头,一边抬脚就跑了。
乔太太骂的口干舌燥,喝了整壶的凉茶。对着楼上一声大喝。“礼杰抱怨说你怎么不给他写信。老二你快点写一封给他寄出去。不要让他忧心家里。”
乔智才在楼上正没心没肺的点货记账并不知道自己在妈心里成了买一送一的赔钱货。他遥遥答应一声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
乔礼杰此时正是早饭时间,他坐在宿舍楼下一间简陋老旧的咖啡厅里翻看自己的研究报告。对面一位黑发的英国同学帮他加了块糖。乔礼杰本来喜欢喝黑咖啡,然而离家经年他似乎也掌握了一点交际技能。不会直通通的去呵斥别人。
忍下不快,他矜贵的略一点头道了谢。并试图引出话题。“杰森,听闻令尊有意投资教授的核物理实验室。”
那名端坐的黑发男孩立即配合的微笑道:“当然,父亲说核物理研究是未来最具有前瞻性和实用性的研究课题。礼杰你选择的研究方向也一定是正确的。”
乔礼杰不以为意,“可是物理研究时间长见效慢……并不符合资本逐利的目的。何况我本人认为,最伟大的物理研究是要为全人类服务的。我并不支持申请专利的行为。”他抬了抬眼镜。“类似居里夫人那样伟大的科学家,把研究成果贡献出来才是对世界最好的馈赠。”
杰森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一套为人类服务的论调,也习惯了乔礼杰高傲的姿态。并不为此动怒,顺从的点了点头。“不错,家父同一般商人不同。他的确完全是为了物理学的进步而出力。并不为别的。”
乔礼杰因为这番话,分外的露出点笑容。“令尊的情操果然让人钦佩。”
两人说了一阵话,乔礼杰便低头整理自己的研究笔记。杰森也默默读一本
有趣的小说。乔礼杰认为杰森很安静很识趣,勉强算是个合格的朋友。
而英国青年杰森不时的从那本厚书后面放出爱慕又试探的目光。乔礼杰却像个睁眼瞎般完全视而不见,不禁颇为扫兴。
乔礼杰付账之后便同杰森一起步行前往学校。波士顿的冬天比上海要冷的多。乔礼杰裹紧大衣还是觉的四面漏风。杰森穿的比他更单薄,冻的双颊通红。还坚持要走在他前面为他挡风。
乔礼杰扶着帽子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却看到杰森耳后那一点红。他按住了青年的肩膀,仔细去看。果真的,那一颗朱砂痣藏卷曲的黑发中,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犹如一颗美丽的红宝石。
“什么事?杰森惊讶的停下脚步。
”乔礼杰恍惚间看到乔智才回头问他。
是的!
乔礼杰恍然大悟。
终于想起来为何挑选杰森做朋友。
这消瘦的身材,蜷曲的黑发,细长的脖颈,温暖的目光,太过于熟悉了。
是乔智才。
是他二哥。
思念忽然就不受控制,令他湿润了眼眶。他掩饰的推了下眼镜。“没什么。杰森,我可以拥抱你么?”
英国青年被天上掉下来的好运砸的目瞪口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可以的…”
乔礼杰把他整个人搂进怀里。下颌抵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感受青年心脏疯狂的跳动。
“二哥!”
乔智才耳后有一颗小痣,红色,极小,朱砂痣。
没有人知道,姆妈都不晓得,除了乔礼杰。乔礼杰坚定的相信,这是造物主为了区别自己和二哥设下的埋伏。倘若这颗痣有一天突然消失就再也没人能够区别自己和智才。那是多么可怕。
年少的乔礼杰拿出科学研究的劲头关注着乔智才,想要把调皮捣蛋的二哥管住。
然而乔智才天生好动,并不能理解弟弟的苦心。不仅怼天怼地对他进行了一番讽刺,还像只发情的野猫。被人一勾搭便轻而易举的离家远去。不知到哪里寻快活去了。
乔礼杰满心恼火。
认为乔智才是个混蛋。
乔智才也满心不忿。
认为乔礼杰是个怪胎。
这一对同胞兄弟不但性格迥异而且说话做事都完全不同。乔礼杰充满了逻辑,乔智才充满了谬误。
不但乔礼杰自己这么想,而且连身边做饭的佣人,弄堂口的长舌妇都这么想。
“二哥你真是烦死人了!”年少的乔礼杰一面抱住了热乎乎香喷喷的二哥睡觉。一面心烦意乱的发牢骚。
乔智才一番长篇大论被弟弟打断,却也并不生气。长蛇似的在被窝中一阵乱滚,还把一条长腿搭到了礼杰腰上。笑嘻嘻的开口:“家里暖气汀坏了。我一个人睡好冷。咱们俩挤挤暖和点。”
乔家的暖气汀完全是个摆设。故此乔礼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暗地里翻个白眼。念在二哥半夜给他盖被子的份上暂且忍耐。
就是冷如冰窖的一晚,他看到了那一点红。
确切的说是第二天早上,乔礼杰和二哥挤的出了一头热汗,感觉像抱了个热腾腾的小火炉子。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初升的日头将一点渺茫之光照射进了卧室。
白纱帘子被日光打的透明,那一线光芒就照射在乔智才蜷曲的乱发上,照的他鲜嫩面孔熠熠生辉。
乔礼杰被智才耳后一点
红刺的挣不开眼。那红色,类似一滴血。随着窗外寒风刺骨,身体热气腾腾的早晨深刻在他脑海里。
再也忘不了了。
乔礼杰不善交际,更确切的说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同龄人热衷的一切他都不感兴趣……他时常怀疑凭着乔智才优秀的遗传何以能做出一连串匪夷所思堪称弱智的行为……
然而二哥有时也是很好的,会说会闹,能够凭借厚脸皮与三寸不烂之舌招所有人喜欢。他似乎是乔智才与尘世链接的唯一通道。乔礼杰通过他这个窗口,才能看清感情该如何抒发,父母亲人该如何相处。
乔礼杰清楚的知道,上帝给他打开了一条通往科学的光明大道。同时也禁闭了他的心门,堵死了通往感情的路径。
双生。
双身!
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
“是礼杰在姆妈肚子里夺走了我的营养。!所以我才这么笨!”乔智才得意洋洋的显摆他学来的新资讯。“医生都这么说。”
乔礼杰冷眼看着二哥装傻卖乖。“我们是双生兄弟,怎么可能差那么多。二哥你不是笨,只是不肯一心向学。倘若二哥能把追女学生的劲头用在正路上。必然会有所成就的。”
姆妈一听果然急了,拎着乔智才耳提面命。“我说老二你才多大。就会去追女学生了。你像你大哥三弟一样老老实实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乔智才嘴里一叠声答应着好好好。一面呲牙咧嘴,杀鸡抹脖子的给乔礼杰打手势。
乔礼杰暗自好笑。然而脸上八风不动。将他二哥种种威胁抛之脑后。认为二哥行为虽然幼稚却堪称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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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狂乔二爷的休闲生活,吃饭跳舞打牌捧戏子看电影怼弟弟。
以及被弟弟怼。
镇宁邨醋王乔礼杰的日常,做学问做研究吃醋怼哥哥。
以及被哥哥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