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门口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江北市各大媒体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围在门口。电视台的当家花旦江雪晴以市局大门为背景,拿着话筒对着摄像机说道:“现在我们是在市公安局大门口进行报道。据我们所知,在大连路银行劫案中挺身而出、勇斗歹徒的一位神秘英雄现在正在这里配合公安机关进行调查。”
话方未落,宋剑锋和刘子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公安大楼的台阶上。刘子光的出现,立刻就引起了大门外记者们的一片骚动。要不是有保安们拦着,记者们早就冲进公安局大院里面去了。
刘子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诧异地朝记者们看了一眼,就跟着宋局长上了车。
公安局大门缓缓打开,没等记者们冲上去,十余名保安就组成人墙挡住了他们。趁着记者和保安们推推搡搡的空当,身材娇小的江雪晴瞅了个空子钻了过去,正好拦在宋剑锋的帕萨特前。
“宋局长,我想采访一下英雄。”江雪晴拦在车头前喊道。
帕萨特后窗玻璃降了下来,宋剑锋冲她招招手:“小江,你过来。”
江雪晴眼睛一亮,举着话筒跑过去,哪知道帕萨特“嗖”的一声就飙远了,气得江雪晴一跺脚:“哼,这个老宋,太狡猾了。”
随即她又狡黠地一笑:“不让我采访,我另有高招。”
帕萨特后座,宋剑锋和刘子光并肩坐着。
“这些记者们,消息来得比谁都快,权力比谁都大。案子还没有搞清楚,他们已经给定性了。”宋剑锋像是在给刘子光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到宋剑锋的话,刘子光将两只手伸到宋剑锋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宋剑锋问。
“既然案子还没有搞清楚,那就是说我还没有摆脱嫌疑了?那就请把我再铐起来吧。”
宋局笑了笑,说:“有些同志不注意工作方法,你不要往心里去,都是为了案情早日水落石出嘛。”
宋剑锋语又重心长地说:“小刘啊,除了个别细节,案情基本上都清楚了。你要相信正义,正义是迟早会来的,虽然有些时候来得晚一些。”
刘子光点点头,没说话。
宋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忘了介绍了,我叫宋剑锋。”
“你好,宋局长。”
“哦?你知道我?”
“刚才记者喊您的时候我听见了。”
“你很聪明,但你还不够聪明,因为你不懂得保护自己。从上次解救被拐儿童我就注意到你了。其实自己蛮干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如果配合警方,可能效果会好得多。”
刘子光说:“我一定注意配合,不过我现在想打个电话回家里。”
宋局哈哈一笑,他习惯性地一挥手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你家人了,并且将他们接到医院来看你,能培养出这么优秀儿子的父母,我也想见一见呀。”
刘子光也跟着笑了,车里气氛顿时融洽起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医院门口的车辆人流都稀疏起来,天空中飘起了细密的小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有个苗条纤细的身影正撑着一把紫色的小花伞翘首以盼。
凭着方护士在医院里的人脉,刘子光的手术进行完之后她就知道了具体情况,得知只是贯通伤、并未伤到内脏之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刚才听警察说刘子光暂时回市局作笔录去了,很快就会回来,方霏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距离门口还有一百米,刘子光就看见了那把小花伞,车到门口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停”,司机踩了刹车减速,但并未停下,宋局是多少年的老公安了,早就看见门口梨花带雨的小护士,干咳一声道:“小王,先停一下。”
方霏很纳闷地看到这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自己面前,车窗玻璃匀速降下,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如往常般英气逼人。
“小护士,等人呢?”刘子光笑着说道,推门下车,根本不像曾经中过枪的样子,强壮的身躯上披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更显英俊挺拔。
目瞪口呆的方霏只用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
小花伞一丢,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强忍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倾盆而下,比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密集多了,刘子光的胸口迅速被眼泪打湿,他抚摸着方霏的秀发安慰道:“没事了,傻丫头还哭什么。”
“怎么没事,那是枪伤啊,我都看见弹孔了……呜呜呜,以后再不许和人家拼命了。”小护士才不管车里还有两双眼睛看着呢,钻在刘子光怀里尽情地哭泣着,眼泪鼻涕一把抓。
帕萨特里,宋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的风衣……”
“高土坡”棚户区,刘子光家所在的大杂院门口,出去倒垃圾的老太太被一位衣着靓丽、气质高雅的美女客气地拦住。
“老奶奶,请问这是亲爱巷一〇八号么?”
老太太惊讶地看着这位明显不属于“高土坡”的女子,迟疑了一下才道:“对。”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你们这个巷子真难找啊,曲里拐弯的和迷宫差不多,老奶奶,我再问您一个问题哈,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刘子光的住户?”美女夸张地发表了感慨,还用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以示胜利之后,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这回老太太的思维清晰了一些,答道:“有啊,那不是老刘家的孩子么,就住在往里走第八个门,红色的大门,旁边有一堆炭球的就是。”
“谢谢您啊,老奶奶。”美女客气地说了一声,回头招呼摄像师:“走,跟上。”
摄像师跟着江雪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杂院里走去,留下倒垃圾的老太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半天后才忽然猛醒,惊呼道:“老头子,你猜我看见谁了?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啊!”
老刘家的锅屋内,刘妈妈正在炒菜,儿子出差了,老两口在家随便吃点就行,青菜豆腐,一碟盐豆子,老头正在屋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喝酒。
房间狭小,刘爸爸坐在床沿上,手里端着小酒杯,不时抿一口这一块钱一斤的散装白酒,心情非常不错。自打儿子当上保安部长,老爸的精气神就比以前强多了,尽管一条胳膊上还打着夹板,但走路腰板直挺挺的,灰暗的脸色也光鲜了许多。
二十一寸长虹彩电里演着今天的《江北新闻》,播音员用平淡的语调播报着新闻:我们继续关注昨日大连路发生的银行劫案,在这起案件中,英勇的女警官果断开枪击毙歹徒,将国家和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损失降到了最低……
十年历史的电视机,画面已经有些模糊,色调也不准,刘爸爸咂了一口小酒,品头论足:“什么世道啊,银行都敢抢……”
忽然房门被彬彬有礼地敲响,这可是很奇怪的事情,大杂院里的邻居从不会敲门,都是推门直接进来的。
“谁啊?进来。”刘妈妈拿着锅铲子说道。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颗小脑袋拱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话筒,话筒上印着四个字母:JBTV。
“请问刘子光是住在这里么?”甜美而又文静的女声响起,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见是陌生人,刘妈妈顿时拘谨起来,放下锅铲子,关了炉门,手在围裙上擦着,回答道:“是啊,你是小光的朋友?”
身材娇小玲珑的江雪晴钻了进来,拿着话筒说:“阿姨你好,我是江北电视台《百姓生活》栏目的主持人江雪晴,想采访一下你们。”
“哎呀,是电视台的主持人。”老妈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起来。
江雪晴站在狭小的室内,扫视着这间英雄居住的房屋,屋里堆满了坛坛罐罐,活动空间很小,床头露出草苫子,两个枕头皮是红色印花的,还有个黯淡的双喜,想必还是老两口结婚时候留下的东西。
一个眉眼和刘子光有些相像的老大爷有些局促地坐在床头,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盐豆子和白酒瓶子,桌旁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个洗脸盆,盆里滴答作响,傍晚下了点小雨,这屋里立马就漏了。
江雪晴采访过无数个家庭,其中不乏困难户,这种场景已经见惯不惊了,她沉着地问道:“大爷,请问您是刘子光的父亲么?”
老大爷点点头:“我是他爸爸。”
“是这样的,昨天下午的大连路银行劫案,刘子光见义勇为受了枪伤,我是特地来带二老去医院看他的。”
“啪”的一声,刘妈妈手里的盘子摔了个粉碎,人无力地瘫在门框边。
江雪晴进来的时候,已经惊动了大杂院里面的邻居,四五个人端着饭碗围在门口附近看热闹,看到刘妈妈瘫在地上,两个大婶赶紧扔下饭碗上去搀扶。
“大姐,你没事吧。”
“他婶子,你醒醒啊。”
几个妇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水,将刘妈妈救醒过来,她醒转过来头一句话就是:“快去医院!”
江雪晴一边招呼摄像师跟上拍摄,一边解释道:“阿姨你别担心,刘子光没有生命危险,你们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车就在巷口外面。”
刘妈妈强打精神,打开五斗橱翻出一个布包,拿出薄薄一沓钞票,大概七八百块钱的样子,探寻的目光看向丈夫,嗫嚅道:“家里就这点儿钱了……那些整钱都被存了死期。”
老爸气得直跺脚:“就知道吃利息!儿子受的是枪伤!这点儿钱管什么用?”
泪光在老妈眼中滚动,邻居们见不是事,纷纷劝解:“老刘,别生气,我家里还有点儿钱。”
“看病要紧,我们家那口子刚开了工资,我马上给你拿过来。”
大家伙纷纷回家取钱,不一会儿就凑了五千多块,其中一位中年大叔拿得最多,一把手掏了两千块,老爸感激地说:“老贝,谢谢你了,你家钱也紧,等明天把存单取出来就还你,”
中年大叔一摆手:“别客气,这个钱也是专门留着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伤用的,不等着用,老刘你先去,回头我让小帅再取点钱送过去。”
两双饱经沧桑的手握到了一起,用力地摇了摇,啥也没有多说。
大杂院的邻居们你一百我二百地凑着钱的时候,摄像机就在一边拍摄着,江雪晴握着话筒对着镜头很动情地说:“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气有些寒冷,但是在这个破败的棚户区大杂院内,却透着别样的温暖和浓浓的人情味儿……”
凑够了钱,邻居又拿来雨衣和伞,送他们出巷子,前面有人帮忙打着手电,后面有人帮忙背着妈妈给刘子光预备的生活用品,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忽然前面两道雪亮的手电光出现,走近一看,原来是派出所老王和一个年轻警察。
“老刘啊,我是来接你们去医院的。”老王上前握住老爸的手,用力地摇晃了两下,加重语气说:“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情况紧急,也不便多说什么,刘子光的父母怀着忐忑的心情上了电视台的车,前面一辆110警车闪着警灯开路,两辆车直接向医院开去。
市立医院病房内,宋副局长在亲自给刘子光作笔录,外面细雨沙沙响,屋里安静祥和。
“这么说,那把枪是插在李有权的腰带上的了?被你抢去打死了两名劫匪。”宋局的钢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对,他后腰上插着shǒu • qiāng,但一直没有拿出来,不过我已经看清楚shǒu • qiāng的轮廓了,当时情况比较紧急,如果我不出手,你们那个女警就会被劫匪打死。”刘子光解释道。
“嗯。”宋局点点头,“在警察进入银行以前,你听到劫匪和李有权之间的对话么?”
“我听到李有权指挥劫匪要挟警方撤离狙击手和突击队,提出让胡警官当人质和提供装甲车等种种要求。后来胡警官进来之后,他又提醒劫匪警察身上有摄像头。”
宋局笔走龙蛇,将刘子光的话记了下来,他特别注意到刘子光使用了“指挥”这个字眼,在其他证人的口供中,使用的是“指点”这个词,一字之差,万里遥远。
“很好,谢谢你的证词。”宋局合上笔帽,沉吟了一下又说道:“我还想问个题外话,你是怎么在极短的时间内抢枪、上膛、射击的?而且你的射击技术很高超,但在你的档案里,根本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记录,我很想知道原因。”
刘子光咧嘴一笑:“你们的同事不是找出答案了吗,说我是梁赞伞兵学校的毕业生啥的。”
宋局先是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他们一定是小说看多了,哪有那么多雇佣兵?”
刘子光收起笑容,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宋局也是淡淡一笑:“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或者出于一些原因不愿意回答,就当我没问过。”
刘子光点点头:“你说。”
“你当过兵!”宋局忽然眼睛中精光四射,炯炯有神地瞪着刘子光,两道目光如同利剑一般,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刘子光一时语塞。自己身手这么好,被人误认为是部队出身也情有可原,看着宋局那种期待的眼神,他真不好意思说出“没有”两个字。
良久,宋局从记录本上撕下一张纸递给刘子光,说:“这是我的电话。”然后合上了记录本,无声地点点头,走到了病房门口拉开门,在要出去的那一瞬间,忽然转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与世长存!”
刘子光听见宋局长这句没来由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正要发问,宋局长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子光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他并不知道,这句原本铭刻在莫斯科红场无名烈士墓前的铭文,同时也是隐蔽战线上的同志们互相之间的问候语。
电视台的采访车在警车的引导下,迎着濛濛雨雾来到市立医院。看到电视台主持人江雪晴搀扶着一对老夫妻从车上下来,正在门口抽烟沉思的宋副局长苦笑了一下:“这个江雪晴,鬼主意真多。”
掐灭烟头迎上去,宋剑锋直接握住了刘爸爸的手:“您二位就是刘子光的父母吧,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他见义勇为,舍己为人,是真正的英雄。”
片警老王在一旁介绍道:“这是咱们市局的宋局长。”
“宋局长,我……”老爸的声音有些哽咽,刘子光这孩子从小就平庸,学习中流,体育不好,混了个破大专出来后就待业,然后又失踪了整整八年,回来以后倒是变厉害了,不过整天让家里提心吊胆,怕他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起……现在儿子竟然被公安局的领导这样评价,这怎能不让当父亲的惊喜呢?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您儿子的一切费用都由**承担,我还有事先回局里,你们老两口赶紧去看儿子吧。”宋局长又和老妈握了一下手,跟老王打了个招呼,让他照顾好老两口,便要离去。
“宋局长,您就给我个采访英雄的机会吧。”江雪晴却又把宋剑锋缠住。
“好了好了,真拿你这个大记者没办法。”宋剑锋挥挥手,示意准许,又补充道,“采访归采访,但播出前必须把片子送到市局宣传科……”
没等老宋把话说完,江雪晴已经高兴地跟在刘子光父母身后上了楼。
三分钟后,刘子光的父母来到病房,看到儿子安然无恙,老两口终于放下心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中了一枪,老妈说什么都要看看伤口,刘子光没办法,只好解开病号服,露出缠着绷带的上身,指着右胸道:“就这儿,打了一枪,穿过去了,没多大事儿。”
老妈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儿子再大,也是娘的心头肉,针扎一下还那么疼呢,何况是子弹打过去的,老人家强忍着泪水,不想在医院里哭出声来,老爸也来劝慰:“好了,这不是看见了么,儿子没事。”
一家人正在说话,一直在门外拍摄的江雪晴实在忍不住了,走进来说道:“刘子光你好,我想借用你一点儿时间做个采访好么?”
被突然打扰,刘子光很不高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冷冷道:“出去。”
好冷酷的眼神,摄像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前走,江雪晴也愣了一下,做电视台记者这么久,还从没被采访对象拒绝过呢,而且是这么生硬、这么不讲道理地拒绝。
按理说江北电视台的头牌花旦此时应该生气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雪晴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好酷!
老爸咳嗽一声,说道:“小光啊,我和你妈是坐人家江记者的车来医院的,你就帮个忙,接受一下采访吧。”
老爸开口说情,刘子光只好说:“好吧,不过要把摄像机关掉,我不习惯被这样拍。”
电视台做节目,把摄像机关了还做什么做啊,但江雪晴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吧,老王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摄像师退了出去,只留下江雪晴单独采访,漂亮的女记者镇定一下情绪,用春葱般的手指捏着那支带着台标的录音话筒,放到了自己的嘴边:“能给我们讲一下,你是怎么见义勇为、击毙持枪歹徒的么?”
“抢枪,开枪。”刘子光简单说了四个字。
江雪晴瞪大了眼睛,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显得这个女孩子很卡通,她吃惊地问道:“就这些?还有么?”
“没了。”刘子光依旧简洁地说。
江雪晴不死心,又问道:“那你开了几枪?”
“五枪,每人两枪,然后一个家伙没死,又补了一枪。”
“打在哪里?”
“头,胸口,眼睛。”
“……”
江雪晴有些发懵,面前这个男人太冷酷了,太镇定了,别说是一般人了,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警务人员,在击毙犯罪分子之后都需要做心理辅导,再看看他,简直就和踩死两只蚂蚁一样,毫无感觉。
在这一刻,作为新闻工作者的江雪晴忽然确信,这个男人一定有着非同凡响的经历,很可以深挖一下,当个爆炸性的新闻。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保安,物业保安。”
夜,滨江大道香樟酒家,二楼落地窗前,两个中年男人正在对饮,这是一家高档私房菜馆,菜肴价格很贵,酒水更是不便宜,光那瓶五粮液就要上千块。
“老高啊,太破费了吧。”秃顶男人嗅着酒杯里的佳酿,客气地说道。
“哪里哪里,应该的,这家馆子很有路子,五粮液都是真的,厨子也不错,听说是高价从上海请来的。”坐在秃顶对面的正是刘子光的领导、物业公司的经理老高。
秃顶咂了一口酒,点点头:“没错,是真的,好酒啊。”
高经理赞道:“王部长到底是老饕了,您这个水平当个国家级的品酒师是绰绰有余。”
王部长谦虚地一笑,拿起雪白的餐巾擦擦嘴,开口道:“老高啊,你想动一动的事情,我已经报上去了,不过最近公司人事紧缩,短期内可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你耐心等着就行了。”
高经理呵呵一笑:“那就多麻烦王部长了,对了,我们分公司有个姓刘的保安主管,以前就有过案底,今天又牵扯一桩大案子被抓进去了,不知道总公司对这种人是怎么处理的?”
“是这样的,对于有前科的人,公司原则上是坚决不要的,不过嘛,总会有些例外。怎么,这人是你亲戚?”
“不是不是。”高经理赶紧撇清,“我就是纳闷,这小子可能上面有人,进公司没几天呢就升级当了主管,我们白队长熬了几年都没他爬得快,对了,王部长知道这号人吗?”
王部长沉吟了一下,高经理话里的意思他已经很清楚,便说道:“这样吧,回去后我查一下,确认属实的话,别管是谁的关系,都坚决辞退,绝不姑息。”
“王部长啊,你可是帮我解决了**烦啊,来,我敬你一个。”
两个男人碰了酒杯,一饮而尽。
二十分钟后,酒足饭饱,高经理提议暂不开车,先去旁边的金碧辉煌洗浴中心放松一下,解解酒,然后再回家,王部长欣然同意。
当高经理和王部长走进“金碧辉煌”大厅的时候,分局治安大队的杨峰正在洗浴区泡着,圆形的中药浴池边上,放着用干毛巾包裹着的手机,正“滴滴滴”响个不停。
“杨子,谁的电话啊,怎么不接?”李志腾躺在水池里问道。
“老三媳妇,打了几十个电话过来,我靠,她男人犯事嘛,找我有什么用。”杨峰一脸的不耐烦,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和老三是多么亲密的好哥们儿。
“对了,老三那个事到底咋整的?听说是被胡书记的女儿一枪爆头。”想起今天下午的银行大劫案,也出了现场的李志腾很感兴趣。
“谁知道呢,兴许是老三手头紧了,想走邪路呢,听说他牌桌上玩得挺大,都是上十万的输赢,下午刑大的人就去他二奶家抄底去了,不知道能搜出来什么。”杨峰摇头晃脑地说道,对身旁叫个不停的手机根本不理睬。
“对了杨子,你和胡蓉的关系怎么样了,得手了没有?”李志腾一脸淫邪地问道。
“哼哼,你说呢。”杨峰不置可否,脸上漾起了自信的微笑。
市公安局,银行劫案的案情分析会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马局长主持会议,几位副局长以及刑侦部门的头头参与,都是经年的老烟枪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里自然烟熏火燎,气氛也有些紧张。
“金盾公司李有权和劫匪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我认为其中疑点很多。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李有权是公司中层,每年分红就有十万,犯不上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他是当过警察的,明白持械抢劫的严重性,根本就没有动机做这种事情嘛。”
说话的是孙副局长,他主管后勤工作,市局三产就归他管。出了这件事,他脸上很不好看。押款公司出内贼,协助劫匪抢劫银行,这事儿传出去多丢人?出于这种考虑,他很想帮李有权开脱罪名,虽然李有权的绑架已经做实了,但起码不要和劫匪混在一起。
公安局主管刑侦的是宋剑锋,听了孙局的话,他当即不客气地反驳道:“技侦的同志已经读出了唇语,李有权在案发现场主动向劫匪支招,破坏我们的行动,直接导致胡蓉同志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一点在其余几个人质的口供里都得到了证实。而且在两名劫匪毙命之后,他还拿起了***企图狗急跳墙,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孙副局长刚要反驳,宋剑锋又补充道:“我们已经搜查了李有权的住所,发现他除了老婆孩子之外,在外面还养了二奶,买了一栋一百九十平米的复式住宅,平时还喜欢dǔ • bó,玩得还挺大,欠下起码六十万的赌债,开销大,生活腐化,我认为这都是他走上邪路的动机。而且正因为他当过警察,熟悉我们的路子,才更加有胆量、有把握铤而走险。”
孙副局长说不出什么话了,只好低头猛抽烟。
马局长干咳一声,看了一眼手下干将、刑侦大队长老徐。
老徐站起来说道:“关于那个刘子光,我认为仍不能排除嫌疑,这个人最近八年的记录是一片空白,这本身就很不正常,而且他枪法奇好,身上又有一个奇怪的文身,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有可能在境外从事过雇佣兵职业。”
马局长赞许地点点头,喝了口茶补充道:“这个人是有些可疑啊。”
宋剑锋辩驳道:“据调查,这个人在近八年里,没有任何出入境记录,所谓在国外受训、境外雇佣兵,纯粹是无稽之谈。这一点不用质疑。”
因为有马局长的鼓励,老徐在分管局长面前也有了勇气,又问道:“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冲进银行?”
宋剑锋说:“至于他为什么在那个时间冲进银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是为了解救被李有权绑架的小女孩。”
老徐显然有些豁出去了,再度发难:“刘子光开枪射杀两名劫匪,枪枪都是冲着要害去的,显然是不想留活口。他要不是劫匪同伙,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剑锋有些被老徐牵强的理由激怒,他不客气地问:“那你是想看到劫匪的尸体呢?还是想看到无辜群众的或者是我们的同事胡蓉的尸体?”
宋剑锋的话虽然带刺,说的却是不争的事实,大家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接下来马局长小结了几句,会议很快形成了上报市委的案件结论:英勇的实习女警和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合作铲除了三名狼狈为奸的劫匪。
马局长在宣布散会的时候脸色铁青,他要求注意控制负面影响,对外不能公布李有权的真实身份,万不得已,就说是某公司的临时工。
散会之后,老徐找到宋剑锋,在走廊里递了一支烟给他,说道:“宋局,刚才有点冲动,您别在意。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李有权要在抢银行前绑架疤子的老婆孩子,这完全是两码事嘛,根本靠不到一起去。”
宋剑锋说:“我也有这个感觉,但有些案件确实是说不清楚的,也许是两件事很巧合地凑到一起了,除了当事人,别人完全不会明白。也许是同于一般的绑架案,只是为了钱。现在李有权死了,想知道这件事,只有去地府问他了。”
老徐猛抽了几口烟,又问道:“那个刘子光,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八年的经历是完全空白的,连警方都查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
宋剑锋淡淡笑了一下:“有些机密,不是咱们这个级别的人能触及的,你心里明白就好了。”然后大踏步地走了,只留下满面惊愕的老徐。
深夜,市立医院病房内,记者们走了,特警撤了,爸妈也被劝了回去,只留下贝小帅和几个兄弟陪着。
这间是VIP病房,只有刘子光一张病床,兄弟们把窗户打开,点上香烟吞云吐雾,忽然房门被敲响,吓得贝小帅连忙把烟头藏在身后,过去开门一看,原来不是查房的护士,而是***带着嫂子和毛孩来看刘子光了。
刘子光看见他们来了,抱怨道:“嫂子,这么晚了还过来?”
毛孩娘憨厚地笑笑:“大兄弟,听说你受了伤,俺心里就放不下,俺就寻思了,这老天爷是咋想的,尽让好人遭殃,过来看一眼,这心才放下,老天爷还算公道咧。”
刘子光笑道:“让嫂子挂念了,我这是小伤,过几天就出院了。”
***插嘴道:“兄弟,你的事疤子知道了,吃饭的事先放着,等你好了再说。”
“嗯。”刘子光点点头,“等我出院了,有不少事要干呢。”
深夜一点钟,滨江锦官城豪宅内,电话铃忽然响起,一条白嫩细腻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按亮了床头台灯。李纨先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这才拿起了电话。
“江雪晴你这个死丫头,这么晚打电话干什么?”李纨打了个哈欠道,同时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儿子,还好,小家伙睡得很熟,没被吵醒。
电话里的背景音很杂,似乎是电视台的工作间,一个女声响起:“纨纨,我恋爱了。”
李纨笑了,坐直了身子,乌黑的秀发瀑布一般披下,散布在真丝睡衣上,她戏谑地说:“咱们小晴又谈恋爱了,这个月第几个了?又是哪家公子被你看上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纨纨,这回是真的,不是什么公子,是个保安。”
李纨又坐直了一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拿住话筒说道:“小晴,你捣什么鬼?又是恋爱又是保安的,哪跟哪啊?”
“哎呀,纨纨你怎么忘了,不是你交代我要挖的那个大新闻么,大连路银行劫案的英雄,我几个小时前采访过他,真的是太MAN了,太COOL了!那些小白脸、公子哥和他一比,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李纨的嘴微微张了一下,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开口。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电话那头的江雪晴吟诵起李白的《侠客行》,“他真的是一个英雄,那种大隐隐于市的平民英雄,他让我热血沸腾了,让我春心荡漾了,我一定要追到他,一定!”
“小晴,”李纨终于开口说话,不知怎么地,她的嗓音有些枯涩沙哑,“你到底了解他多少?”
“这不正在了解嘛,我觉得这个男人就像大海一般深邃,总之我决定了,一定要征服这个男人,纨纨,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江雪晴挂了电话,但这边李纨还久久拿着电话,听筒里发出“嗡嗡”的忙音。
儿子翻了个身,看见台灯的光芒,揉着眼睛哭了起来,李纨赶紧放下电话,关上台灯,抱着儿子哄起来。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只有母子二人,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露出落地长窗的一角,外面是江北市绚烂的霓虹在闪烁,只有这样,漫长孤寂的夜才不会那么寒冷。
一艘夜航的江轮慢慢驶过,发出悠长的汽笛,儿子被哄着入睡了,眼角边还挂着晶莹的泪,李纨抱紧了儿子,将身子蜷缩起来,一个身影不由自主地跳进脑海。
“等一下,你的卡忘了拿。”一张金色的银行卡递了过来,拿着卡的人是个衣着朴实的年轻人,除了比较英俊之外,实在没什么能让人留下印象的了,直到第二次因为儿子被拐的事情再次遇到他,李纨才想起这个人来。
他没什么背景,只是居住在棚户区的平凡年轻人,甚至没有正当职业,在物业公司当个临时工保安,但他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拾金不昧、侠义心肠,为了营救被拐卖儿童,他不惜以命相搏,以至惹来官司缠身,几乎身陷囹圄。
儿子就是李纨的命,为了报恩,她耗费巨资帮刘子光请了律师,又不惜代价疏通关系帮他摆平了这件事情,至于授意手下给他升职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了。
李纨是商界女强人,很懂得别人的心理,她做的这些事情都没有让刘子光知道,包括这次让江雪晴帮忙给刘子光做个专题采访,都是无心之举,她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有胆有识的年轻人被埋没,未免太可惜了。
可是江雪晴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却触动了李纨内心深处另一种情愫,那个年轻人,真的像江雪晴说的那样,是大海一般深邃的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