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回 第四联合中学(一)

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韩行领着吴小明和李大中去见吴运周。

走进了冬天的树林,地上覆盖着落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同伴随行的脚步。说秋天“树林如画”,现在则画面消失而更加稀疏了,都能透过林间空隙看到对面的行人。

冬天的树木各有各的形态、各有各的韵味、各有各的看头,与其它季节比起来,虽干枯却不失尊严,虽单调却依旧丰盈,虽萧疏却仍然美丽。那青苍苍、浓郁郁的是樟子松;那眨着迷人笑眼,直立挺拔、傲视群雄的是白杨;那精瘦枯干,长着一头乱发、藏着精巧鸟巢的是杨柳。

看那梧桐树,只是呈土黄色,无精打采的,已经不那么耐看了,但在它的兄弟中却几乎是长得最快的树种,蕴含着勃勃的英气。

学样就建在树林之中,原先是供林场的伙计住的,现在稍微打扫,就成了校舍。虽然号称为学校,但它没有砖楼砖房,只是一排排的土坯屋,土坯屋里也是木板子门,木棂子窗户,窗户上面糊上了一层报纸,以遮挡风寒。

北风一吹,陈旧的报纸几天就被刮烂了,难以遮挡寒风的侵袭。但是这些都是一些青年学生,再艰苦的环境,也挡不住他们求知识,求学问的一颗年青的心。

学校办公室里,吴运周正在精心备课。学校的课程里,除了原来初中的那些课程外,又增加了哲学、政治、物理化学、机械、军事,这也正是吸引青年人的地方。

吴运周一看三个年青的军人进来,愣了一下,问:“请问,尊姓大名,哪支部队的?”

韩行对他拱了拱手说:“在下是筑先纵队的韩行,未有打招呼,就来打搅,实在是有些太唐突了。抱歉!抱歉!”

韩行一边和他寒暄着,一边也是在打量着吴运周的面相。

看到这个吴运周,也就是三十来岁,胸色苍白,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是相当的朴素,一身黑色的棉旗袍,套着一个黑色的坎肩,围着一个浅色的羊毛线围脖,脚蹬一双本地的踹死牛的棉布鞋。

既有知识分子的典型装束,又含有本地的农民特色。

吴运周一听是韩行来了,也是有些激动,满心的高兴:“原来是韩行司令啊,知道,知道,是不是那个南征军的韩行,深受蒋委员长器重,叫鬼子闻风丧胆的韩行啊!”

韩行只好谦虚地说:“就是在下,不过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也就是小兵一个。”

吴运周一听,果然是那个韩行,赶紧热情地伸出了手,紧紧地拉住了韩行的手说:“哎哟,你韩司令一来,真是小院蓬荜生辉,我吴运周三生有幸啊!快快请坐,快快请坐!”说着,赶紧拉过了一把破椅子让韩行就坐。

他一边拾掇着茶壶、茶碗,要给韩行沏上茶,一边说着:“如今我聊城出了两个大人物,一个是范筑先,可惜啊,早早地不在了。另一个就是你韩行啊,你如今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呀!蒋委员长那里榜上有名,另外,恐怕冈村宁次那里也有了你的大名啦!”

吴小明接话巴说:“人头费在涨啊,原来是好几百万,现在恐怕是好几千万啦!”

吴运周接着说:“是呀,是呀,像你这样的大人物,能来到了我们这个小旮旯里,我真是没有想到啊。所以对我们第四联合中学来说,真是历史大事件啊!”

吴运周亲自沏上了茶,给韩行客气地斟上了一杯,端到了韩行的跟前。这才客气地问:“不知韩司令来到了这个小草窝里,有何贵干啊?”

他这才说出了正题。韩行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说:“兄弟我来到了这里,是想和吴校长谈一谈抗日的事情?”

“和我谈抗日?”吴运周笑了,说,“我一个小小的校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枪没枪,谈得什么抗日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还在演。既然他在演,韩行也不便戳穿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说:“但是,你有全县里最宝贵的资源,那就是这些青年知识分子,这是我县的最紧缺的宝贝疙瘩呀。”

“你这个县里的当家人,看来,也是来寻宝的啊!”吴运周说着。

他说韩行是县里的当家人。看来,他也是早就对韩行的身份摸清了,只是没有点破韩行的职务。国民党的书记,毕竟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就有他的情报来源。

韩行对他说:“我这趟来,能不能给学生讲讲话,鼓动一下他们抗日热情?”

“那……好啊,”吴运周考虑了一番才说,“不过,我们这是学校,不是社会上,好多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你是想摸一摸学生的底是吧!正好下一节课是政治课,你就给学生们讲一讲时势吧!不过,还是请你不要讲得太过份了,别给我们招惹麻烦。”

韩行说:“那我就随便讲一讲吧,放心,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也没有备课,讲不好的话,请吴校长不要见笑。”

吴运周笑着说:“你韩司令身经百战,胸有韬略,打得日本人是屁滚尿流。又在共产党,国民党之间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你拉下的一点点儿,也够这些学生研究一辈子的了。还用备什么课?”

韩行只好摆了摆手说:“吴校长不要这样讲,千万不要这样讲,我们都是青年,青年人见了青年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共同的话题。”

这时候的办公室外面响起了摇铃声。一个老校工晃了晃铃,算是下课了,再过上10分钟,一摇铃,就是上课了。

在吴运周的陪同下,韩行早早地进了教室。同学们一看进来了一位军人,一下子围了过来,纷纷地问:“吴校长,这是从哪里请来的一位老师呀?”“吴校长呀,这个军人是哪支部队的啊?”

吴运周热情地对他们说:“这位就是南征军的司令韩行啊!咱们地区里一共出了两个名人,一个是范筑先,另一个就是韩行了。今天上政治课,我就把韩行请来了,让他讲一讲时事政治。虽然平时我对大家说,学生只要读书,不要关心政治,但是今天,韩司令来了,破例了——”

学生们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老校工一摇铃,算是上课了。学生们全都进入了教室,在等待着韩行上课。吴运周呢,也坐在了一边,算是听韩行的课。

班长大声地喊了一声:“起立!”

全体同学一齐站了起来,向韩行大声地喊着:“老师好!”

韩行也向同学们打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地说着:“同学们好。”

这些同学们都坐下了,然后聚精会神地在等待着政治老师上课。

韩行扫了他们一圈,内心是十分的复杂和不安。

这些学生都在十七八岁,小的有十六七岁。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武平三高的不同年级的毕业生,个人之间存在着或深或浅的同学感情,既没有什么恩怨,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由于战争的爆发,他们都经历了失学的痛苦,如今有了读中学的机会,都怀有一种努力学习,以求上进的兴奋心情,来给自己的人生加油增添动力的。

可是日本人的侵略,国家的大片领土被敌人占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能游离于政治之外吗?不可能的。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刀兵相见,互为敌人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作为一名临时上课的政治老师,就要在他们的思想上建立国家的概念,民族的概念,分清是非好歹,以求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尽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

韩行开场白就说:“同学们,太大的道理就不讲了。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武平县吧!都驻扎着哪些军队?哪位同学愿意回答。”

这么简单的问题,同学们纷纷举手。

韩行指着就近的一个同学说:“请报上你的姓名,并回答。”

这个同学站起来说:“我叫庞凤禄,目前我们武平县驻扎着日本人的队伍,国民党的队伍,还有治安军的队伍,还有共产党的队伍。”

“请坐下,”韩行说,“那么我再问一下,如果你们毕业后,愿意加入哪一方的队伍,为什么?请回答。”

韩行这一问,同学们卡壳了,有的人虽然想说愿意加入哪一方的队伍,但是不敢说,怕暴露了自己的政治倾向。终于,还是有一个学生举起了手。

韩行对他说:“报上姓名,请你说?”

这个学生站起来,对韩行说:“我叫张召风,我愿意加入治安军的队伍。为什么呢,因为治安军的队伍饷水高,士兵每个月有五块的现大洋,当官的就更多了。”

他这样的一席话,立刻引来了几个学生的白眼。这样的细节,韩行观察到了。一个普通的学生,竟然有这样的思想,于国家的dú • lì于不顾,还要充当日本人的汉奸。实在是令人悲痛,令人伤心啊!

这也就是说育人于心啊,与其培养了一个汉奸,还不如不培养。他的学问越大,对国家的危害也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