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盈萱带着陈珏略过了二楼的隔间,直接上了三楼。
一二楼分别作了讲课的私塾所以还算是热闹,到了三楼之后就显得安静了不少。
一到三楼就能看到一条很长的隔断,上面是一幅黑白的水墨山水画。
单从这隔断的样式来看,这一层楼应该是一个大平层,中间应该没什么细分的房间。
果不其然,陈珏跟着蔡盈萱绕过那隔断,远远的便看到一位老者盘坐在地,诺大的小楼里没见着外人。
陈珏本想直接走过去,没想到那蔡盈萱似乎还挺讲究,顺手就拉了他一把,皱眉瞪了他一眼,转而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那闭目凝神的老者睁开双眼。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那老者一直就是没醒过来,陈珏心知这些老学究的花样多,这蔡家小丫头来求着办事,弄不好最后事情没办成还把时间给耽误了。
当下蔡盈萱搁不下这个脸面,陈珏却突然走了过去。
蔡盈萱一时还没注意,眼瞧着他就已经走到那老者跟前了。
陈珏也不管那老先生是真想事情还是假装闭着眼睛不见人,直接就拱手招呼一句道。
“老先生,弘农蔡家二小姐有事相求。”
“弘农哪来的什么蔡家?”
这话一出,那老先生眼睛都还没睁开,话语之间倒是一句就揭了陈珏的底。
自汉往唐,弘农之地都只有一个杨家,四世太尉,功名一时。
陈珏硬是把蔡邕的名头往弘农县城凑,说得好听些叫做记岔了,说得不好听的只怕和冠冕礼度用错了一样,细细追究起来只怕还说不清。
那先生一句话说完,自己也知道装不下去了,索性睁开双眼,略过了眼前的陈珏,直接看向了一旁诚惶诚恐的蔡盈萱道。
“小老儿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你这妮子怎就这般难缠?”
“还望老先生成全。”
被老者略显严厉的训斥一句,先前还挺牙尖嘴利的蔡盈萱竟然连忙恭敬道歉。瞧着那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见到了她爹来着。
陈珏本就对这些糊涂账没什么兴趣,自然也就巴不得早点完事离开,当下便帮腔道。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家小姐这般心诚,老先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我看咄咄逼人的是你们。”
那老者说完一句,似乎是自己还觉得气不过似的。
“当日你蔡家小姐说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非要我将七音律拿出来一观。老夫好生展示不说,还赠了一份拓本给她,偏偏自此之后你们姐妹二人就轮番上门,非要我将原本交出来不可。你说到底是谁咄咄逼人?”
“还有这回事?”
陈珏一听,煞有其事的挑了挑眉头,只不过一回头还没等问蔡盈萱两句就被她那小眼神给瞪了回去。
怪不得这姑娘这么规矩,敢情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理亏,否则也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样子。
明明这种东西有了一份拓本看两眼就差不多了,还非要去抢人家老头的原本,怎么想都觉得有点过分。
陈珏心下正嘀咕着,那一边蔡盈萱似乎也有理由,只见着她恭敬道。
“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姐姐通晓乐理,对于音律曲谱实在是钟爱无比,而今有意将天下音律曲谱聚以合一,这些老曲谱若是分散各地不得传承,日后只怕是断了苗子。”
“即便是要继承传扬,有了拓本不就行了吗?怎么你就非得要人家的原本?”
这话刚说完,没等那老先生争辩一句,反倒是陈珏扭头就开始帮着说起话来。
蔡盈萱本来就是自知理亏,所以才一直往旁边引,没想到陈珏还真就是抓着原本的事不放了。
一时之间,直气得蔡盈萱拂袖就走,心里是又气又恼,回头只怕还得收拾他一回。
陈珏见着那姑娘走了,当下也跟着要下楼。
没想到他刚要走,那老先生却叫住他道。
“小子,你站住。”
“你在叫我?”
秦汉相仿,一般对男子都称为壮士,对于那种黄毛小子才会带着几分调侃的称呼为小子,其意味和现如今的小子比起来调侃年少体弱的意味要多一些。
“那蔡家小姐是你什么人?”
“我的什么人?那必须是我的小妾啊。”
“……”
这话一出还是真是有些惊人。
即便是那老先生也想不到陈珏竟然敢说这样的话,他一早就看出来陈珏面色苍白,气血体弱,跟在蔡盈萱身边也被她的气势所慑,应该就是个奴才命。
但是先前又见着他拆蔡盈萱的台,这才好奇的问了一句。
没想到这话语之间,陈珏直接一口一句小妾,真是让人有些错愕不已。
所谓妻妾之说,妻者明媒正娶,有名有份,门脸尊贵。妾者则一般是陪嫁的丫鬟上位,无名无分,有时连同一桌吃饭都不太可能。
陈珏话语之间,直言这蔡家二小姐是他的妾室,这话语之间的张狂不算,这心气儿倒也真是不小。
那老头被他惊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拂须一笑道。
“好小子,你倒是心气儿不小,你可知道那丫头的父亲乃是当今有数的大文豪,昔日曾是宫中太子监……”
“他有多厉害与我何干?”
那老者吹嘘未了,陈珏直接回了一句,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如今这天下间倒也少见。
汉室中兴于高祖却也亡于高祖,当年高祖十面埋伏,败楚人项羽于乌江,昔日的好兄弟也都加官进爵,独独那多多益善的韩信授首一方。
此后,晚年的高祖更是手段倍出,到了汉武帝时更是以推恩令削除各方诸侯势力,到了如今越是王朝没落,人心浮动之际,众人口中更是不敢有半句忤逆之言。
没想到陈珏这个白面书生竟然还敢如此张狂,这话语之间说是对蔡家二小姐不逊,实际上却是对她父亲蔡邕,甚至是对这大汉皇族都多有轻慢之意。
吹了这么两句,陈珏也没有继续和老者多聊其他的,扭头还得屁颠屁颠的追着蔡盈萱跑了过去。
只是他刚要走,那老者突然挥手叫住他道。
“小子,你站住。”
“怎么?”
陈珏刚一回头却见着那老者将座旁的一个用蓝黑锦布裹着的竹简扔了过来。
这三五斤重的竹简在那老者手中轻若无物,但是在陈珏看来却和一颗砸过来的铅球差不多,一时之间还真是有点心慌。
急急忙忙的上前一步接住了,那竹简应声砸在他手上,差点把他大拇指给打折了。
还没等他喊疼,那老者却是潇洒转身,悠悠的说道。
“老夫平生最好不平事,事不平,人不平,这苍天最不平。”
眼瞧着该装的都让那老头儿装完了,陈珏挑了挑眉头,顺手将锦布掀了一个角,只见着那黑得泛起油光的竹简上,正好用小篆写着“七音律”三个小字。
看来这老头也是被蔡家这两姐妹给闹得实在是心烦了,否则也不会提前将这乐谱准备好,只可惜蔡盈萱走得太快,要不然这东西也不会落在他手里。
这么想着想着,陈珏虽是对这所谓的乐谱不感兴趣,但是成为蔡家门客还是挺感兴趣的。
毕竟相较于司隶五州的门阀家族而言,蔡家在其中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道清流。
倒也不是说蔡邕有多高尚,恰恰是因为他这人不算高尚,但是也还算是有点脑子,无论是十常侍作乱还是后来的董卓勤王,他都恰好避开了这两波锋芒。
和那些斗完十常侍又斗董卓的耿直门阀比起来,蔡邕可谓是相当的有脑子。
如果不是最后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天下大乱,匈奴南下,否则蔡邕这一家子估计还能再混个几年。
在乱世之中选择一个明君相当的重要,关张兄弟二人跟着刘备混到最后官至上将军,曹阿瞒领着几个同乡后来也分封为王。
所以说,陈珏对于眼下的局势还是看得相当的清楚的。
心中这一番浮想未了,他刚走到楼梯口就见着蔡盈萱正气冲冲的往上赶,两人在木梯上正好遇见。
那姑娘一眼就看到了陈珏手中拿着的竹简,惊喜道。
“你拿到了七音律?”
“……”
陈珏只是冷着脸不答话,作势便要直接绕过去,没想到那姑娘探手一拽,那手看起来纤细修长,抓着他却好像是那铁钳似的,真就是纹丝不动。
本来陈珏还想往前再走两步,没想到只听着嘶啦一声,一下子就少了大半个袖子。
这一下别说他,便是蔡盈萱一时也愣在了当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气急道。
“小阉贼!你好大的胆子!”
那一巴掌抡圆了招呼过来,陈珏只听着“啪”的一声,两眼一黑就晕过去,竟然是被那丫头一巴掌直接给扇晕了。
……
洛阳富贵,天下闻名,走街窜巷都能见到个皇亲国戚,更别说是那一应富丽堂皇的宅院了。
在东门那几条非富即贵的繁华街道中,有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落显得格外的突兀。
门前未塑石狮,门环也无瑞兽,单单只做一扇木门刷了些桐油,看起来有些光亮而已。
往上看去,只见着那门楣上挂着一个简答的匾额,上书“蔡府”二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只不过今天这冷清的宅邸之中却显得热闹了许多。
门前虽不见车马成群,轿辇云集,一个个皂靴白衣的俊朗公子却称得上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听着那些俊朗公子话语之间的字句言辞,当真是文采奕奕,一表人才。
蔡府门外的偏巷里,一辆锦绣马车显得略微有些突兀。
马车停在巷子里,似乎是注意到门口一大群人,所以也没出去。
说是静悄悄的停在巷子里,那马车上的人却急翻了天。
“可恶!要不是这小阉贼耽搁了时候,我怎么会被拦在家门口。”
说话间,蔡盈萱气得一拍双手,回头又想扇陈珏一巴掌,不过这一回头,瞧着陈珏左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她比划了一下倒也没忍心下手。
按理说这一巴掌落下去,最多也就听个响而已,没想到陈珏这躁汉子的脸皮竟然这么薄。
这要不是蔡盈萱自己打的,估计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乐意信。
“哼~早知道是个小阉贼,没想到竟然比一个姑娘家还软弱。”
说是鄙夷不尽,她的目光落在陈珏扯开的半袖上时又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或许是因为陈珏脸上一贯的苍白,以至于蔡盈萱下意识以为他会是一个皮包骨头的病秧子。
没想到这会儿看起来,陈珏非但不是那种皮包骨头的骷髅身形,反倒是肌肉线条分明的硬汉打扮。
极其匀称的肌肉线条将每一块肌肉都细致的分区,臂膀上的肱二头肌,肩胛上的前锯肌……
看似弱不禁风的苍白面孔之下,陈珏的身形竟然是这般的韧性,单是看着那匀称的肌肉线条就可以想见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起跃,每一块肌肉和骨骼带来的牵引和力道的集聚爆发。
或许健美的身形真就算是美学的一种,也算是一种普世人文。
蔡盈萱明明对陈珏这个病恹恹的小阉贼没什么兴趣,但是瞧着他那一身力量感爆棚的肌肉还是免不了多看几眼,甚至下意识的伸出了手。
迷迷糊糊之间,陈珏感觉似乎是有一只小猫在身上滚来滚去的,他缓缓睁开双眼,左眼眶牵动着左边的脸颊,一睁开眼睛就让他疼得眯起了眼睛。
正是因为他眯着眼睛,蔡盈萱那丫头一时没发现他已经醒了,还在一脸认真的摸着他的胳膊,瞧着那小脸儿红艳艳的样子,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陈珏本想直接点破这小丫头的心思,转念一想又觉得脸实在是太疼,连话都不想说,索性也就装着瘫痪一阵儿。
没想到他默不作声,蔡盈萱却越发的过分起来,眼瞧着她那手往下一滑,陈珏眉头一挑,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劈头盖脸的一通吼道。
“蔡盈萱,你脑子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