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蓝的天上扑棱过两只雀儿,热闹的东直门外,一辆马车慢吞吞进入了北京城。
呼喇一阵带着脏兮兮泥巴味道的微风掀起了帘子,里面传来了女人前仰后合的笑声。
“真的吗?我不信……”
就见马车里,一个旗头贵妇人笑得不能自已,她面前,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屁孩正在口若悬河地叙说着自己的来历。
“你不要闹了,听我的,我就是这样来的,”小孩似乎对她的质疑很不满意,肉乎乎的脸上想要憋出一个宛若成人的表情:“……在运河上划拉了六天才到了通州,狗屎的漕运,我这么矮还要收我成人的钱呢,我有1米2吗?!”
王小五对自己的上京之旅充满怨念。
乱收费也就罢了,还弄虚作假!
十个铜板,说好的客船!
结果,偷梁换柱成了一艘跑着耗子、到处垃圾的漕船!
从小被阳光包围的王小五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呢。
关键是,北京城根本没有他想象的辣么好!
狂风曳土。
脏、乱、差!
这让他终于知道了,可爱的共、和、国在北京城的环境治理上,究竟下了多大的功夫。
现在他能干什么,拨打投诉电话,申请联合执法?
还是联线专项治理,表达群众意见?
王小五只用了一秒钟,就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吧,美人,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王小五挺一挺小胸膛,“我千里迢迢从美丽的苏州来到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的。”
对王小五来说,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亟待解决,他才不会从自己的温柔乡、安乐窝里挣脱出来,踏上一条未知的、不确定的寻亲之旅的。
“我要找爹!”
贵妇人一愣:“找爹?”
王小五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妈说了,我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爹。”
在王妈短暂的二十五岁的人生中,只出现了一次的渣男。
想当年,王妈和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天雷勾动了地火,发展出了一段轰轰烈烈、突破世俗、冲破禁忌的狗血虐恋。
贵妇人似乎抓住了重点:“那个负心汉,只出现了一次?”
她恍然大悟。
这段故事如此清晰,以至于她不用想,就可以推测出事情的全貌。
一定是一个家大业大、游戏人间的富贵公子,欺骗了一个纯情女子的故事。
男人得偿所愿之后潇洒离去,可怜这个女子,在男人走之前许下的不切实际的谎言和承诺中苦苦等待,却毫无结果,在痛苦和悔恨中早早谢世。
只留下了眼前这个身份不明、不知所出的孩子。
贵妇人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同情。
……
王小五:“……”
在路上,每个听他说过身世的人,似乎都用这种关爱失孤儿童的目光,看过他。
但其实,事情还真不是你们想的辣样。
王小五想起了王妈的嘱咐,发誓要把王妈塑造成人们心中那种凄凄惨惨的失足妇女。
王小五答应了她的。
……
“好了美人,我到了,”马车还未停稳,就见王小五跳了下来,肥墩墩的身子像个球似的滚了两滚,冲身后摇了摇手:“感谢你搭载一程,就此别过吧。”
贵妇人顾不上他递进来的缺口铜钱:“哎哎,你不是要找爹吗?”
怎么往宫门方向走去啦?
“就是找爹啊。”
王小五一脸理所当然:“我妈说了,我爹住在北京城最大的房子里,让我有礼貌地敲门进。”
贵妇人:“……”
眼睁睁看着小孩呼哧呼哧走进了宫门里。
……
“你瞅啥?”
宫门里,五个兵丁低着头,围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
“瞅你咋地,”王小五仰头,有点惊叹:“看来我那个便宜爹还真有钱,一个小门都有五个安保,个个还这么结实。”
上手,捏了捏兵丁们的肌肉。
“真有钱。”
王小五家里,才雇佣了一个护院呢!
兵丁:“……”
兵丁:“喂,小孩,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啊?”
王小五:“听我妈说,这应该是我那个渣爹和他的大老婆住的地方。”
王妈早就嘱咐过了,千万不要和大老婆,以及大老婆的儿子们产生矛盾!
拿钱,就走!
……
“你爹叫啥?”
王小五想了想:“黄老爷。”
兵丁们呲着牙花哈哈大笑:“黄三出来!你外头相好的女人给你生了个儿子!”
下一秒,一个黑黢黢的汉子走了出来。
王小五还没有说话,兵丁们一致摇头。
“不是不是,看这模样就不是。”
“黄三这么黑的人,哪能生出这么白嫩的娃娃?”
兵丁议论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不会是,押班房的黄麻子生的吧?”
“那家伙的阳、痿,治好啦?”
不一会儿,一个病痨鬼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激动地抖如筛糠。
“儿子,你是我的儿子吗?!”
黄麻子仰天大哭:“天可怜见,我们黄家,居然有后了!”
……
在黄麻子怀抱里的王小五被勒地直翻白眼。
……
王小五义正辞严地站在桌子上。
旁边是巨大希望瞬间落空、嗷嗷痛哭的黄麻子。
因为刚才他才想起来,他这一辈子也没去过苏州一回。
为首的兵丁把烟袋锅子一磕,“说吧,到底谁是你爹?”
面对五选一的选项,王小五脖子一梗。
“都不是!”
“那谁是?”
“家在这里的人是!”
兵丁们捧腹大笑。
虽然这娃娃白白嫩嫩怪招人稀罕的,谁知道居然有癔症呢。
……
王小五被丢出了宫门外。
不过他麻溜地爬了起来,捏住了兵丁们打赏……
哦不,是赞助的五枚铜钱。
“娃娃,看你可怜,给你指一条明道,去街上找个画师,贴个寻人的布告!”
王小五醍醐灌顶。
……
“我要画……一个人!”
大街上,准备收摊的画师低头,看着呼哧呼哧爬上板凳的小孩。
“画谁?”
“我爹。”
“你爹长啥样?”
“……不知道!”
画师一笔差点歪了。
“那我怎么画?”
王小五理所当然:“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妈见过啊。”
王小五一字一顿地复述起王妈的话:“他半个脑袋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天天吃猪肘子的有钱人!那肥油都不往肠子里下去了,全变成油花秃噜在脑壳上了!”
“眼睛,要射出精光来!不是这种精光,我妈说了,他一双眼睛看似在看风景,其实全在往女人身上瞟!”
随着王小五声情并茂的复述,画师笔下的人物,逐渐丰满。
王小五只提了两点意见,就拿到了最后的改版。
他瞅了半天,满意急了。
“水平挺高哇。”
画师谦虚颔首:“一般一般……”
王小五捧场:“世界第三。”
……
王小五丢下五个铜板,揣着画就急匆匆往顺天府赶了。
四点了好不好。
五点人家就下班了!
王小五嗷嗷向前冲。
刚刚拨开人群的顺天府衙役,被王小五顶了个四脚朝天。
……
扶着腰站起来的衙役大怒:“找死啊你?”
“不找死,找爹!”王小五毫不客气地回瞪:“谁也不能耽误我找爹!”
“你爹就是天王老子你也不能这么横啊!”
王小五认真思索了一下:“我妈说了,那个男人曾经说过,是个官儿就归他管!”
就可以,这么横!
衙役一愣。
这娃儿,好大的口气。
不过看着,倒真相是富贵人家出身,胖得像个球似的,又肥又嫩。
还白。
就像隔壁东兴楼的五福大元宵!
……
“不管你爹是谁,你都要写个状子递上去,然后才能见官儿!”
衙役指了指门口,示意王小五走正规程序。
王小五大怒。
天啦噜,小孩找个爹,你们还要手续费!
“不活啦!!!”
……
王小五被赶出了顺天府衙门。
跑得慢一点,还要被抓起来以寻衅滋事罪,绑起来游街。
“黑,真他娘的黑。”
暗无天日的黑。
想他王小五一路上没有被拐子发卖了,也没有被饿死,却在这四四方方的北京城里,折戟沉沙。
这时,他听到了路人的闲言碎语。
“皇上不在,顺天府当然懈怠了。”
“就是,皇上在京郊打猎呢,昨儿不才刚走嘛……”
……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原来,上辈子的脑残剧里,小燕子突入围场,是有原因的啊。
王小五目光闪烁,摸了摸自己脖子上,仅剩的一把铜钱。
买不起盔甲,但一定得有个,护心镜叭。
万一人没见到,还被当作了刺客……还是命要紧,对吧。
王小五恶狠狠地吸溜了一口空气。
等到见到那个便宜渣爹,这些一路的花销,全都要算在抚养费里!
……
围场。
丝毫不知道流落在外的好大儿正在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向他奔来的乾隆帝大手一挥。
“咱们大清,是马上得来的天下!”
“巴图鲁,随朕狩猎!”
“谁射的猎物多,朕就要赐他一件,黄马褂!”
轰隆隆,大队伍奔冲下来,进入了树林中。
“嗖!嗖嗖!”
队伍中,一个暗黄色的身影尤为矫健。
“五哥,等等我!”
被唤作‘五哥’的皇子信手勒住了缰绳,年轻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十二弟,快点跟上!”
五阿哥永琪,风头正盛的皇子,是他,没跑了。
而身后努力骑着小红马追赶的半大少年,正是当今中宫皇后乌拉那拉氏唯一的嫡出皇子,十二阿哥永璂了。
亲密无间的兄弟俩一前一后,朝树林深处跑去。
“看五哥给你射一只鹿!”
不远处,一头雄鹿正慌不择路地逃窜着。
就见五阿哥张弓搭箭,一箭过去,正中雄鹿的脖颈。
雄鹿哀鸣着倒在了地上。
五阿哥永琪微微一笑,放下弓、矢,却道:“永璂,你去将鹿带回去,就说是你射的,皇阿玛一定很高兴。”
诚实的永璂却不肯接受这样的好意:“五哥,我还张不开十石的弓,没有这样的臂力呢。”
何况,皇额娘吩咐了,让他跟着大队伍走,不要逞能。
兄弟俩正在推拒,没留神旁边草丛里跳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身影撅起屁股,脚踩在雄鹿背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吧嗒’一声之后,总算将箭拔了出来。
……
王小五嫌弃地看着带血的箭头,随后往自己衣领上一插。
中箭……倒地!
倒下去之前,还不忘用眼神示意对面目瞪口呆的兄弟俩。
喊呀。
喊刺客啊。
……
“报,四阿哥猎得了两只鹿,八只兔!”
“报,皇长孙猎得了一头熊!”
帐篷里的乾隆帝捋须而笑,不错,看看爱新觉罗的子孙,还是有点勇武在身的。
“报,五阿哥猎得了……”
报信的侍卫声音变得奇怪:“一个娃娃!”
……
还不等他询问,就见五阿哥怀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走了过来。
这娃娃一身血污,半眯着眼睛,看起来似乎昏迷不醒。
然鹅,在见到了乾隆帝之后,娃娃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发出了震耳欲聋,声嘶力竭的怒吼。
“黄桑,你还记得金鸡湖畔,贞节牌坊后的王二妮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哈哈哈哈,就是如此猝不及防。
求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