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
乾隆帝看着被五阿哥用马褂紧紧裹着,正在接受太医诊断的娃娃。
刚才那炸雷一般的声音还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带着控诉的声音提醒他,他似乎辜负了某个痴情女人的一生。
女人的痛苦往往是,男人的勋章。
风流啊,乾隆帝甚至略带自豪地想道,风流就是朕的本性。
……
王二妮,一个久远的名字,从他的脑海中缓缓划过。
他喃喃起来,终于从一众莺红柳绿、袅袅婷婷的身影中,捕捉到了某些模糊的讯息。
金鸡湖畔、贞节牌坊。
等一会儿,贞洁……牌坊?!
乾隆帝猛地一震。
他对贞节牌坊确实有一段难以抹去的不良记忆。
他在这里,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某个自称良家妇女的勾引,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来了一场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的翻云覆雨,然后被当做破烂抹布似的丢在一边,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仅连夜跑路,甚至还在临走前搜刮了他身上所有的财物。
说是要,留个证明!
跟丢了人的心腹太监三保,第二天是在破破烂烂的马棚里,找到他深受打击的主子爷的。
……
太监三保也看到了皇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交替变换的神色。
他不是很清楚这个躺在帐篷里大声呻、吟的娃娃究竟是什么来历。
但他看到了万岁爷的脸色,他就有点明白了。
上一次让万岁爷露出如此神色的,还就是六年前二下江南的某日。
将万岁爷从四面漏风的马棚里捞出来之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万岁爷的神色都是这么五颜六色、精彩万分的。
而且,也不知道万岁爷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反正是,从此以后再也不碰苏州的女人了。
明明以前,是很喜欢江南女子,尤其是苏州女子的柔美的。
说什么,‘可慰人意。’
可慰人意的意思……就是成为万岁爷的梦魇,把他从龙床上吓起来十八回吗?
三保太监缓缓在心中打出了……
我知道发生了神马但我不方便说。
这几个字。
……
“啊。”
在五阿哥惊喜的叫声中,王小五‘缓缓醒来’。
旁白郑太医:让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这么快恢复神智,本太医的医术还真是,莫名其妙的高明呢。
王小五一睁眼,就对上了闭眼前看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从头到脚黄澄澄,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皇帝的男人。
他对这个本来在心中发誓,唾弃一万遍的男人,居然产生了一丝丝油然而生的好感。
王小五一细想就知道了。
这是家里玉米地,那黄灿灿的颜色。
同款哦。
虽然土,但是有一种,丰收的喜悦,有木有!!!
……
王小五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一种,由衷的喜爱和期盼。
谁家的玉米粒洒在地里,都会期盼来年秋天一串串的香甜包谷的,好吗?!
可以蒸着吃煮着吃,磨成面粉熬糊糊,还可以做玉米碴大饼子!
一点都不会浪费的!
然鹅,在乾隆帝的眼中,这就是来自血脉的天然亲近。
毕竟,对这个身份还未确定的娃娃,乾隆帝心中,已经有了辣么一点点超乎寻常的预感。
想到这里,乾隆帝黢黑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点。
清清嗓子:“你刚才说,你是苏州人?”
王小五昂了一声,兴冲冲:“苏州娄葑乡金鸡湖畔黄崖村人,从黄崖到白崖,足足半个村落,六十二亩地,都是我家的,不信你去打听一下!”
这都是王妈和他的亡夫的产业啊!
原本只有四十亩,现在多了二十一亩,都是上好的水田!
瞧当家的王妈,有没有本事!厉不厉害!
乾隆帝迟疑了一下:“你说你娘叫……王二、王二妮?”
“昂,我娘大名王二妮,小名王阿花,我娘说了,她天生的十里八乡一枝花。”
王小五很得意。
从小他就被各种夸,可爱,白胖,俊!
都是遗传了王妈的好基因!
乾隆帝相信这个女人肯定是有点姿色的,他自认在挑女人这方面还是有点把握的。
是绝不会委屈自己和一个丑女人春风一度的。
想当年他二下江南,微服私访,凭借自己不凡的气度胸襟,无形中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江南女子,前仆后继,深深沦陷。
自此以后,江南大街小巷就流传着一句话。
一见黄郎误终生!
黄老爷,就是他微服私访的化名!
但,他遇到的野花千千万,不过都是露水情缘而已,这些女人们,以及他当年对着这些女人说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随着圣驾回京而落下帷幕。
再无下文。
黄老爷很有瓢虫的道德。
你情我愿,人钱两讫,就让美好的记忆留在江南,不好吗?
哎哎哎,你要是哭哭啼啼牵衣不舍,非要说个名分什么的,可就太没意思了。
黄老爷,也就是乾隆帝,自问也不是那么负心薄幸之人。回宫之后的闲暇时候,他还是会偶尔念叨念叨这些在他生命中昙花一现的江南佳丽们。
比如燕燕,肤白貌美身段柔,一曲凌波舞,可谓尤物。
比如莺哥,天生的好嗓子,绕梁三日不绝,把宫里的戏子,都能比下去。
还有如意,江南最大的销金窟如意馆的头牌。
正是二八佳丽,美艳绝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让乾隆帝流连忘返的,还是她的一双三寸金莲……
不盈一握,步步生莲!
等会儿,三寸金莲……
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乾隆帝不由得一个激灵。
因为,对王二妮这个女人的终极印象,终于伴随着‘三寸金莲’这四个字,争先恐后地用涌上了他的心头!
……
六年前,苏州。
“小女子可是,良家妇女。”
屋檐下的女人呼喇一下解开了头巾,露出了真容。
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却生了一身好皮肉,白白嫩嫩的,看着可想让人咬一口。
乾隆帝眼前一亮,心头一痒。
没想到避个雨,居然还能猎艳。
良家女子好啊,良家女子干净!
看到男人急色的模样,女人用手帕捂住算计的嘴角,欲拒还迎。
“前面就是贞节牌坊呢!”
一个乡里,六个牌楼!
官府封的,贞洁烈女!
可都看着呢!
乾隆帝却越发猴急,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简直无法按耐。
被推上炕的王二妮却知道,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卫道士,越是道德低下!
就跟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一样,平日里自矜学问道德,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连孔子像上落了点灰尘都要痛心疾首伏地请罪的人儿。
王二妮亲眼看到他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和村里的马寡妇私通!
还是个秀才呢!
呸,所有男人都一样!
只许自己快活,不许女人越界!
凭什么?
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扁毛畜生闻一口,都嫌味道坏。
……
“kuacha。”
干柴烈火还没到一半,乾隆帝只感觉,地动山摇。
“地牛翻身了?!”
王二妮一把把惊起的乾隆帝摁回去,笑容羞涩。
“没地震……”
乾隆帝低头看一眼垮塌的炕。
“没地震,床怎么塌了?”
王二妮试图偷偷收回自己的大脚。
“炕不耐Cao……”
但乾隆帝已经看到了,那双令他永生难忘的大脚。
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有艘船!”
……
“你娘的脚……”
所有人都没有听出来,乾隆帝的语气中,那暗含的一丝惊恐。
从此以后,推翻了他对苏州女子的所有认知。
你就想去吧,那脚能有多大。
“我就说你认识我妈,我妈是脚大,”王小五一拍大腿,兴奋道:“我妈可自豪了,经常说就是因为她,十里八乡的姑娘们都免了缠足了!”
人人都说,苏州女子是温柔乡。
这温柔乡里,就包括缠足这一项。
但王妈是个例外。
她不缠足。
还惠及了十里八乡的姑娘,免受缠足的痛苦。
因为媒婆一对比王妈的脚就知道,村里是个女的就嫁的出去。
“果然是大脚……”
和他记忆中的,对上了。
乾隆帝的眉心,好像能夹死个苍蝇。
……
王小五怒了。
一看这男人的表情他就怒了。
他拳起肉嘟嘟的手,愤怒地指向了男人。
“你瞧不起劳动人民!”
……
“我娘每天地里刨活,要砍柴要种地,要喂鸡要拾粪,那双脚能不大嘛?!”
“她带着全家垦荒种地,给家里开了二十一亩的水田呢,你知道嘛?!”
“要是没有我娘,我能每天吃上大猪肘子和狮子头嘛?!”
这一切,都是王妈的功劳!
朴素的劳动人民,用自己的双手和大脚创造美好生活!
现在居然有人敢,嫌弃王妈?!
王小五决不答应。
……
面对王小五的沉痛指责,一帐篷的人,都忽然有点惭愧。
五阿哥永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华服。
十二阿哥永璂想起来自己中午吃剩的镇江鲥鱼。
一屋子的锦衣玉食,都是民脂民膏!
千千万万个劳动人民供养的他们!
他们不应该,瞧不起用双手劳作的,劳动人民!
……
你可以指责乾隆帝是个渣男。
你也可以指责乾隆帝是个爱要面子的人。
但你不能指责他,不爱恤百姓。
当王小五的指责和国计民生结合到一起之后,那个风流好色的男人就变成了精明成算的帝王。
而这个帝王发现,王小五所受到的教育,和宫里的阿哥们,完全不同。
阿哥们高高在上,不通俗物。
而王小五张口一个人民群众,闭口一个劳动得食。
看似粗俗。
可这才是国家之道。
封建帝王之中的佼佼者,乾隆帝,是深谙其中的道理。
看看叉腰坐在床上的王小五。
再看看糊里糊涂的十二阿哥,难道这就是宫廷和民间生活的,最大不同?
……
乾隆帝对王二妮的印象,终于从那双大脚拔高到了‘一个有点见识、还算能干的女人’。
得教孩子点有用的!
乾隆帝心道,跟中宫皇后一样,天天张口闭口规矩什么的,把好好一个阿哥,教的畏手畏脚。
学了规矩,顶什么用?!
他也不是对皇后有意见,当然了,朕提两点意见还能有错?
太死板。
太冷淡。
乾隆帝想来想去,为自己六年前的糊涂账找到了替罪羊。
就是你啦,乌拉那拉氏,你要是对朕温柔点,风情一点……
朕,朕用得着去外面瓢嘛?!
还招来这么一好大儿!
都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只看不收藏,你就会收获牛气冲天的王小五的怒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