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旅途沙场

天还没亮,江河水就赶上了一趟自大连发往昆明的列车。本打算乘飞机要快些,可还要去省城,到了昆明再达目的地实在无法预期,他咋算计都觉得差不了哪儿去。管他呐?走一步算一步,不管坐啥只要一动弹,这次重要的旅途就算是开始了。

车开了,越来越快……还好,他找到了一个坐位。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他怕熬不住,决定天亮后去找列车员问问看、兴许还有卧铺空着?这趟车上的人不算拥挤,估磨应该差不多。

……很幸运,列车长见他的模样挺可怜,就把一间预留的软卧厢让给了他。不过,前提是一定要买票。

卧厢内一个人都没有。江河水的心境顿时开阔起来,将挎包放好,就贪婪地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还有田园村落。仿佛自己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

虚幻中,那些难以割舍的亲人又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走来,……他们现在一定都在为自己担心、焦虑着。小林子看到了那张信笺了吗?如果看到了,他们也许就放心了。对不住啦亲人们,我不是存心难为你们,否则我就得住进医院,直到带着许多终生遗憾离开你们。江河水想着想着,难免阵阵伤感……

火车晚点两小时,第二天下午两点才抵达昆明,去烈士陵园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江河水马不停蹄、只争朝夕,接着又上了一辆去该县的大巴车。四点多钟到了城里,这时离闭园的时间不多了。他想买束鲜花,带上一瓶好酒去看老班长,可现在两手空空,于是决定明天再说。

在一家旅店安顿下来后,他又去了超市,在烟酒专卖柜前踌躇良久。老班长喜欢喝烈酒,可自已又怕喝不动了,最后干脆“茅台”和葡萄酒各买一瓶,一共销去两千多元。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如此般地挥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陵园附近买了一束鲜花,是由白菊花、黄玫瑰、马蹄莲和勿忘我集束而成的。鲜花洁净温暖,香气淡雅清新。

陵园内翠柏丛生,百草丰茂,鲜花盛开。整个陵园座落于群山环绕、绿树成荫的县城东面;东方是雄伟壮丽、巍峨挺拔的齐云峰,南方是绿波荡漾、松香郁人的一片松林。老班长和烈士们的事迹与齐云峰同在,他们为国家和民族的献身精神永垂不朽!

由于不是凭吊的时节,故园内人稀寂静。江河水很快就找到了老班长的墓碑,自小随缘出现后就一直没有来过。他捧着鲜花,看着老班长那张早已褪了色的遗象,先是深深地掬了三个躬,然后将鲜花缓缓地放在了老班长的面前。他下意识地告诫自己,此时不能过于激动,更不能流泪;干脆慢慢地席地而坐,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老班长的脸。

老班长啊,我来看你来啦。我真的忒羡慕你啊—你看,你总是这么年轻,永远都不会老去。其实,有时候觉得活着还不如死去的好,人活着遭老罪啦,……他在与老班长进行着心灵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把酒打开,倒满了事先准备好的两只酒盅。先将一杯酒洒在碑前,然后又满上。他生怕自己喝不了白酒,先是小嘬一口地尝了尝,结果让他心中大喜:和往一样,没有太大的异常感觉。于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儿……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拂晓,万炮齐呜、惊天动地,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自卫还击战拉开了序幕。

江河水所在的侦察连,其实在炮火准备的几小时前就神秘地潜入了越南的腹境内。侦察连的任务主要是为炮兵远程射击提供准确的射击诸元,配合大部队有效地穿插、迂回和纵深作战。侦察兵是眼睛,没有他们炮弹是打不出去的。

就在离指定位子还有几公里的时候,部队突然遭到越军的强势阻击:一阵密集的子弹和几门机关炮直射而来炮弹,把整个部队都压制在了一片灌木丛生、杂草茂盛的山坳间。江河水离班长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这时天空已渐渐亮了起来。

连长组织向正面一个山坡上的敌人进行攻击,所有的轻重武器都用上了,敌人的势头一时被压了下去。枪声渐渐稀疏下来,连长命令大家伏卧接近敌人。

那时的江河水机敏、灵活,精壮有力。老班长也仿佛是久经沙场、沉着干练,不失时机地用轻机枪向敌人扫射。这时,对面山坡上有处蓝光闪现。说此时、哪时快,班长猛地将正猫着腰前行的江河水扑进了灌木丛里。紧接着,一阵急促的爆炸声在周围响起……

江河水被班长死死地压在身下无法动弹,突然觉得整个脖梗都是热乎乎的,一股股鲜血流在了他的眼前。他意识到班长负伤了,猛地又反压在了他的身上。天那!班长的半张脸都被炮弹削去了,血肉模糊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还在园睁着……

江河水抽搐地哭着,看着气若游丝的老班长。老班长艰难地用手指了指侧面的灌木林,然后将手缓缓地放在了腰间的shǒu • qiāng套上。班长死了。江河水也不哭了。这就是战场,它不仅能让一个人在瞬间变得坚强起来,而且一生都不会再懦弱。他明白了班长的用意,将他的眼帘抹了下来,然后又掏出他腰间的那支shǒu • qiāng。

放心吧班长,我决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他暗自发誓。

他十分迅速地钻进了那片灌木丛……如果说他之前还一直都在胆战心惊?那么,现在死亡的恐惧已经与他无缘了。他用不着猫着腰,只管向敌人的侧背后抄过去。由于侦察连都是越军装束,以致于他到了敌人的阵地上,对方还误以为是自己人。江河水在敌方几挺高射机枪的背后,端起冲锋枪就是一阵从容地扫射,七八个越军应声倒下。由于每挺机炮之间都有掩蔽物,故彼此之间不能相望,江河水抓住了几个好机会。子弹打完了,他就随手捡起一支接着打。敌人阵地上到处是qiāng • zhī,腑身可拾。当江河水又打死几个越军后,战友们已从几个方向冲了过来,迅速将残敌悉数击毙。一个活口不许留,这是上级的明确指示。

“行啊,让你这小子抢了个头功。”连长颇庄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头。

江河水不仅立了头功,还为部队赢得了时间,减少了伤亡。他望着班长牺牲的地方,请求连长让他回去。连长几乎是一阵喝斥,然后又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大部队很快就会上来,牺牲的同志都会有一个妥善的安排。江河水亦知任务特殊,时不我待;只好服从命令、继续前进……

几天后,侦察连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这时,上级命令他们立即与大部队汇合,攻占越南重镇凭祥市。在进攻凭祥的途中,几乎没遇到敌人的任何像样的抵抗。

江河水已是shā • rén不眨眼了,可他还想多干掉几个越南兵的梦想却止于了一颗流弹。流弹打在了他的膝盖下方,鲜血直流。他不能动弹,只能坐在地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个稚嫩、亲切而熟悉的声音,立即又将他从那场战争中拽回到了现实。江河水悲喜交织,还没等他多想,小随缘就在后面紧紧地搂了他的脖子。他一把将女儿揽在了怀里,父女俩好一阵亲昵。

大随缘和小林子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各自手上捧着束鲜花。

“你不是不喜欢这首诗吗?”江河水旁若无人地看着横躺在自己腿上小随缘。

“过去我读不懂,现在喜欢了。”小随缘又仰脸看着大随缘,第一次出远门啥都觉得新鲜。

江河水感叹一声,让小随缘站了起来。可自己却怎么也动不了了,双腿已经坐得麻木。大随缘和小林子连忙将鲜花放在班长的碑前,一起帮他站了起来。

“你咋不好好照顾你爸,跑这儿来干嘛?”还没等大随缘回话,他又侧过脸冲着小林子说:“又是你出的好主意。”

小林子皱着眉,“这回可真不是。”他朝大随缘呶了一下嘴,“是她死活都得来。我,我大不了就是个司机。”

“都啥时候啦?你还这么我行我素的?你爸你妈比我还急呐。得赶紧回去,你必须住院治疗。”大随缘既埋怨又关切。

江河水看着小林子,知道自己的病况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于是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才不辞而别—我留的便条你看见啦?”

“看见啦,要不咋能赶在你头里呢?昨晚儿天没黑我们就到这儿了。”

“既然啥都知道了,你们还来这儿干嘛?家里、厂里的事儿恁么多,尽扯谈来着!”江河水有点儿动气了,见俩人都没作声便舒缓了语气:“行了,既然都来了,就给老班长鞠个躬吧?”

小林子将鲜花又重新摆了摆,然后恭敬的向老班长行了三鞠躬。

“再给班长倒杯酒。”江河水提醒小林子,“别老以为就你才会喝?”

小林子又倒杯酒洒在了碑前。接着,大随缘学着小林子的样、又重复了一遍。

最后,江河水让小随缘跪在碑前向老班长叩了三个头;又单膝跪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老班长的遗象:“老班长啊,我和弟妹,还有小女儿都来看过你啦;咱俩把酒也喝啦,我得走啦;用不了多久我会再来的,再来就不走啦,永远和你在一起。等着我、好班长。”

当江河水站起来的时候,大随缘早已泪流满面。她缓缓走上去,紧紧地搂住了他。小林子亦长叹一声,眨吧着的眼睛泪光闪闪。其实,小林子这两天的眼泪也没少偷摸地流。只有小随缘滴溜着一双大眼睛,好像是在揣摩着啥?

“好了,都别难受了。咱们也该走啦。”江河水轻轻推开大随缘,扫了一眼周围的墓群;拎起酒瓶、拿着一只酒杯,将剩下的酒在老班长附近的其它烈士的碑前分别洒上一杯,直到酒干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