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随缘还在睡梦里就被妈妈给弄了起来,直到上了车还是懵懵懂懂的。
小林子默默地开着车,虽说昨晚一宿儿没合眼,可整个身心仍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一夜之间,他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脸上也平添了几分以往罕有的深沉。
江河水坐在他的旁边,亦然无语。不过,从他那喜形于色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同样的超常之好。小林子的异样,让他着实感到了此行不虚,似乎又意外地做了件让他死而无憾的事情,完全忘却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不禁侧过脸,突然又惊异地发现:他脖上、手上那金灿灿、硕大的能吓坏山里人的项链和戒子都不见了。他的脸更加笑开了,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在他的大腿上轻轻地捏了两下,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又到了那个小卖铺,已是上午九点来钟。小卖铺前的场子上,也不知哪儿来的恁些人?几个人下了车,田秋香已站在了江河水的面前,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小伙子。江河水一猜那小伙儿指定就是王远山。
王远山在田秋香的引领下,挨个叫了人。他很帅气,举止也大方,显得很成熟。
田秋香告诉江河水,说村主任和村支书早就到了,于是一行人匆忙上了坡。
门前一块不大点儿的小坝子热闹异常,屋内的八仙桌也已搬了出来。田父正陪着两位村干部在喝茶,田母忙得就跟嫁闺女似的;几只被去了毛的山鸡聚在一个木盘里白花花的,王远山的父亲正在一只被倒挂在屋檐下、白净净的山羊前剖肚挖肠。见一行人走来,村主任、支书立马起身迎了上去。
还是田秋香,巴啦巴啦地将双方一作了介绍。一看两个村干部就明显地与众不同,跟城里人差不多;毕竟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总得有个身份之别。两人都在四十岁往上,看上去让人感觉都是挺精明能干的人。
“哎呀,昨晚就听说你们来啦,我们一早就恭候喽,谢谢你对几个孩子的赞助。听说,你还要为我们做件什么大事儿?真是功德无量啊。”村支书握着江河水的手摇晃着,显得有些激动。
江河水自然是客气了一番。几个人坐下来后,两位村干部争先恐后地介绍着本村的目前现实,将十里八乡的情况也说了个遍。
无论他俩说什么,江河水都没有轻易地作出任何的承诺。他看时间还早,就决定先去学校看看。
学校离这儿有几里路程。江河水本想开车只带着田秋香就行了,可大随缘不放心,于是让小林子一同前往。路上,秋香告诉江河水,说学校还是老样子,学生越来越少,大多数都跟着父母外出了;家里条件好点儿的不是去了镇上就是去了县城,还有好些干脆就不上学了,特别是些女娃子。
学校在山上、很高,依山傍壑。小林子只能将车停在路边的一块田头上。山道陡峭不好走,江河水早已气喘吁吁了,田秋香和小林子一边一个地搀扶他。
学校传来一阵金属的打击声……。
“学校都放假了,怎么还有人?”江河水问田秋香。田秋香摇摇头,“可能是守校的吧?”
几个人走到一个教室门口,见一个背对他们的女人正在修缮着一条木凳子。因为过于专注,她没有发现身后的来人。
“是李老师!”田秋香告诉江河水。
李老师闻声转过脸、慢慢地站了起来,“秋香—你怎么来啦?”她又看着两位陌生人,“这两位是……?”
经田秋香一说,李老师才恍然大悟,连忙将手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与来人一握手。
“辛苦了,李老师。这么热的天还来学校修桌椅,真是让人感动啊。”江河水发自肺腑地说。
“哎呀,可别这么说。我一个人呆着无聊,算是尽点责任吧。”
尽点儿责任?说得多好啊。江河水看着衣着俭朴、额头和脖颈上渗着汗水的李老师,心里突然一下有了谱……
李老师快四十岁了,去年丈夫因病过世,拉下了一生都要靠忙碌还不知能否偿还的“饥荒”。本打算外出能多赚几个,可又怕债主们疑心多虑;学校老师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孩子怕没了着落,于是最后死心踏地哪儿也不去了。
“几年都不见了,李老师一点儿都没变样,还那么年轻,像是越来越漂亮啦。”江河水打心眼里对这位女教师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好感。
“看你说的。”李老师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夸许她,感到很不好意思。“说真的,这两年的日子明显比以前好多啦,可比起外边来还是越差越远。就说这个学校吧,还不如你几年前来的时候。”
几个人又把学校看了个遍。站在操场上,江河水突然看到了那根纤瘦的树杆上,微微垂摆的五星红旗、仍旧是那么鲜艳如初。
“不怕你们笑,就连那面国旗都是我自己买的。”李老师说。
江河水不无感慨地看着她,“你是党员?”
李老师笑着点点头,“只是图有其名,实在没能力做点什么。就是常做梦,梦想学校变得跟城里的一个样。”
“那你这回可算是梦想成真啦,”站在一旁的小林子对她说。
李老师没听懂,就连田秋香也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我这兄弟没说错,”江河水郑重其事地对李老师说:“我现在就送你一所小学校,而且你就是学校的校长,想让它有多美就多美。孩子们吃的、用的,还有校车一样都不能缺。一定要办得比城里的还要好。你看这样行吗?李老师?”
李老师呆住了,看着他,微笑着、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严然做梦一般。
“李老师,这是真的。你就按照你梦想的去做吧,需要多少钱我都有。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绝无半句戏言。”江河水又铁铮铮地对她说。
李老师倏然掩面哭了起来……田秋香连忙搂着她,竭力地安慰着她。
过了好一阵儿,李老师破泣为笑,一连说了许多感谢的心里话,还给江河水和小林子拘了躬。
江河水握了握她的手,“走吧?咱们说干就干,村支书和村主任还等着我们呢。”
李老师环顾了一下与自己相依相随了多年的校舍,尽管它是那样的破败不堪,此时仍旧是难以割舍。
“那就和它说声再见吧?”小林子善解人意地说了句。
李老师又突然地哭了起来,不过她又旋即控制住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情感,只见她朝着那根纤瘦的旗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