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下午裴竞序从君山御苑离开后,许听晚的情绪就有些低落。
晚饭后,她趴在二楼开放式阳台的栏杆上。
夜色浓郁,月亮是橙黄色,又圆又亮。风一吹,她瑟缩了一下,拢起薄开衫,拢衣服的时候,下颌微敛,一低头便看到了小区两侧的路灯。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裴竞序和栾玉之间的对话。
栾玉似乎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裴竞序了,下午的时候,两人寒暄了一阵,顺带问起一桩事:“怎么样,这次回来还是老样子?都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三号过去。”
“安排好了就行。到时候我也带着早早去祭奠一下。”
“谢谢阿姨。”
许听晚一开始没意识到两人在聊什么,直到她听到栾玉说:“客气什么。你妈妈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没少往来,她很照顾早早,并且让你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照料,早早去祭奠她这都是应该的。”
栾玉搡了搡许听晚的胳膊,让她说句话,不然显得没礼貌。
许听晚这才回过神,忙说:“哦。是。应该的。”
栾玉不提,她差点没良心地忘记,每年十月三日,是裴竞序的母亲,她韦萱阿姨的忌日,她记得,韦萱阿姨去世的那一年,她刚上大一,裴竞序读研二。
都说幼时的创伤容易抹淡,成年人的痛苦是清晰且深刻的。许听晚清晰地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与世界的彻底告别,意味着对话通道的关闭,那些死后化作天上星星之类的话,不过是活着的人自我慰藉的说法,她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相信裴竞序也不会有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
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观察裴竞序的情绪,可裴竞序却不如预料那般难过,他一如往常一样待人接物,甚至还能沉着冷静地应付前来吊唁的宾客。
大抵所有人都觉得裴竞序内心强大,撑起的场面扛得住事,就连他的父亲也这么认为。
然而就在丧礼结束的第三个晚上,许听晚收到了裴竞序打来的电话。
那时,他们因为升学和年龄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在韦萱丧礼上碰面的时候,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接到裴竞序电话的时候,她有些意外,甚至在接听之前,不断措辞一会儿要说的话,可奇怪之处就是在于,接起电话的第一秒,那些打好的腹稿全然派不上用处,在听到裴竞序呼吸声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就是那一晚,他臂弯上挂着西服,就着昏黄的路灯,倚着墙面,他从不喝酒的,身上向来都是干净的味道,彼时却酒气逼人,平日里规整的衬衣纽扣也散了两颗,与游刃有余接待宾客的模样大不相同。
那晚,路灯是掉下来的月亮,它不再那么慷慨,偶尔也会低下头,打出圆锥体的光,光顾自己跟前的黑暗。
许听晚自告奋勇要陪他喝酒,裴竞序记起她高三毕业旅行的醉态,当然不让。可他那晚确实喝得有点多,未及他出手相拦,许听晚就当街叫了辆出租车,拉着他去了附近的小酒馆。
许听晚知道裴竞序情感内敛,鲜少有明显的喜怒,所以她只想陪他喝点酒,让他能借着酒劲把心里的难受抒发出来。
显然,她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下肚,就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利落地剌了一刀。
有些人自小就是死要面子的倔脾气,她嚣张地翻转酒杯,得意洋洋地说:“你看,我就说我能喝吧。”
裴竞序拢着眉头,小酒馆里灯线昏暗,他分辨不清许听晚的醉态。直到她站起身,往他身边一坐,抱着他唱‘过~情~关~’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不对劲。
他先是僵了一下,然后一手拎起许听晚,一手拎起外套,往店外走。
夜晚多少有些风,风一吹,许听晚憋着的酒劲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一把甩开裴竞序的手,张开双臂,蹲了下来。
那架势跟五十米冲刺跑一样。
等在外面揽客的服务员看到她这模样,生怕她冲刺跑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正想跟裴竞序去扶她。
结果她只是上下抬了下头,然后站起身,像开合翅膀一样动了两下手臂:“我很好。我还能给你表演一个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
这是她第二次喝酒,也是她第二次在裴竞序面前丢人。
人要脸树要皮,更何况是许听晚这样极其要脸的人,这些尴尬的桥段她不愿再去回想,只知道,自己是个嘴硬的人,裴竞序也嘴软不到哪里去,有些事他从不宣之于口,但心里也一定在为韦萱阿姨的离世而感到难过。
她愧疚的地方在于,从京江回来的路上,她不仅一点儿没记起这件事,甚至在心里犯嘀咕,裴竞序没事回南樟干嘛。
许听晚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不应该这样,似乎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那些小愧疚,她借着裴竞序今日送她回来的名目,把踩在脚底的良心捡起来拍了拍灰,发给他一句:【今天谢谢你。】
这一次,裴竞序回复很快。然而,就当许听晚看到他那句回复的时候,她默默地把捡起来的良心扔到地上又补了几脚。
Phlox:【你也转性了?】
国庆第一天,许听晚就被栾玉女士安排了饭局。
饭局定在泊客湾,双层挑高的落地玻璃大气简约,光线自由地吸收吐纳,白日有阳光的敞亮,夜晚有灯光的奢华。
车子停在酒店的门廊处,有门童上前引路。
南樟暖和,许听晚在栾玉的要求下,换了件细肩吊带短裙,收腰的设计,完美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她平日不这么穿,有点不自在,故而又在下车的时候罩了件宽大的西服外套。
许听晚跟方正初本就没有多大的交集,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学同学。小学同学关系好也就罢了,她跟方正初属于那种吵过嘴打过架关系不好的小学同学,后来分隔两校,更是没了联系。
今晚在饭桌上见面,许听晚有些尴尬。
可大人们总是热衷于将孩子们的过往作为饭局当中关系升级的谈资。
栾玉不顾她死活地说道:“当时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她跟正初动手的时候,我都觉得丢死人了。”
许听晚心想你也知道丢人,丢人还说?
“小孩子之间吵架再正常不过。”方正初的母亲顺着栾玉的话,又将小学一年级的事情津津乐道地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眼带笑意地看向许听晚:“后来还不是和好了?”
对上视线,许听晚僵硬地笑了笑,嘴上说着:“是啊阿姨,小时候不懂事。”
心想却想,我不仅跟他动手,我还把他当马骑呢,要不是形势所迫,班主任罚他们站在走廊那儿站得腿酸,她说什么也不会跟方正初和好。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绝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事实上,方正初早已对当年的事做出道歉,许听晚对他也没特别大的敌意,只是觉得相处起来并不舒服而已。
她把这些‘不舒服’归咎于那场打架的后遗症。因为于许听晚而言,就算时隔多年,事情的部分细节都已经被时间冲淡,但不可否认,她就是在和方正初的那一次吵架中,潜移默化地养成了一些令自己都为之鄙夷的性格。
譬如,嘴硬、拧巴、耻于承认努力,并以不正经做伪饰。要知道在四年级之前的她,明明是个果敢直爽的性子。
所以,她多少对方正初存有一定的偏见,两人的三观并不契合,她不可能会喜欢方正初,并且自信地认为方正初也不会喜欢她。
因此就在方正初的母亲给出两张音乐剧门票的时候,她以为方正初会下意识地拒绝,没成想他非但没有拒绝,还主动地加上许听晚的微信,商量起见面的时间。
吃完饭,双方长辈为了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栾玉女士特地拉着方正初的母亲夸赞她脖子上的珠宝,聊到兴致起时,便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挑挑款式。”
两位中年男士喝了点酒,聊得还不够尽兴,相约去酒店楼上的SPA中心舒缓压力。
“总共就两辆车,我跟阿玉去珠宝店,要一辆。他们俩男的去做SPA得留一辆。”方正初的母亲面露难色:“早早和正初怎么办呢?”
“没事阿姨。我坐你们的车,半道放我下来就可以。”许听晚知道她们打得什么主意,立马挽住栾玉的手臂,生怕晚一步自己就要跟方正初一起回去了。
“哎哟。那得绕路的。过去晚了关门了怎么办。”栾玉不留情面地拂开:“正初一会儿有事吗?”
“我自己也能回啊。”许听晚迫不及待地打断栾玉的话:“我都多大人了。”
“天色这么晚。还是让正初送你吧。”方正初的母亲顺手搡了搡方正初。
方正初正想说‘我送’,话未说出口,便被人抢先一句。
那人从旋转玻璃门那儿阔步走来,他手里搭着件西服外套,丝绒质地的领口说不出的贵气。
这样气度的人,游刃有余地出入各种场面,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最为得体,让人舒适。
因此大家很难相信,他会在这种场面极没眼力见儿地横插一脚,就在长辈将要怂恿成功的时候,半道截了方正初的话。
“我送吧。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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