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该想到的。
既然在城中之时她感受到了鬼舞辻无惨的视线,那么以对方胆小的性格,隐藏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制造一场骚乱。
只是可能对方也没有感应到珠世的存在,等到制造完毕的时候,衿悠已经被珠世的血鬼术带走了。
“刚才......居然离得这么近吗?”借着几缕微弱的灯光,衿悠勉强看清了那怪物的脸,“抱歉了啊,老板,把你牵扯进来了。”
那场骚乱的源头,正是刚才给衿悠递了一碟大福的老板。可在那张狰狞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刚刚那样憨厚可亲的神色。
“木之呼吸.四之型,森罗。”
大范围的刃状剑气封堵了恶鬼的所有退路,退无可退的恶鬼扑了上来,却在一瞬间被无形的剑气砍成了几节。
恶鬼倒地,衿悠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准备先离开这个地方。
“要走了吗?你又要逃了吗?”有什么冰凉的触感贴上了她的后背,说话间带着丝丝缕缕的凉风自她的耳边吹过。
什么东西!衿悠心中一惊,迅速向后挥出一刀。
因为这个动作,她看清了刚刚伏在她背上的是一团黑影,它在被刀砍中后发出一声怪笑,便消散在了黑夜中。
此时才正到午夜时分,衿悠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离太阳出来还有很远,拖延时间怕是不现实了。
周围的地上好像出现了丝线状的鬼气,它们围绕着衿悠却并不进攻,似乎只是想将人困在其中。
衿悠向着丝线挥出一刀,那线却像没有实体一般随着刀断开,又在下一瞬间恢复原样。
她皱起眉试着退出丝线范围,但在跨过的一瞬间,衿悠感到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又回到了丝线的正中心。
脚底传来粘腻的触感,衿悠低下头,下一刻,她下意识地挥起刀,向着地上还在蠕动的某物砍去!
那只鬼还没死!
分明被砍断了脖颈,连身体也碎成了几块,可似乎有什么影子趴在其上,它们共同抽搐着生长出新的血肉。再次被砍断的痛苦使它们发出某种尖利的咆哮,随后像是受到刺激一般,蠕动的速度再次增加!
衿悠再次提着刀向地上的脖颈砍去,可恶鬼的速度显然更快。它靠着重新长出来的双腿迅速弹跳后退,又在下一刻朝衿悠扑了过来。
那张脸出现在衿悠面前的一瞬间,她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出刀也慢了一瞬。也正是这小小的破绽,让恶鬼的利爪刺穿了她的胸膛。
“好疼啊,好疼啊衿悠,我被变成鬼了,都是因为你......”除了尖利的手指,那只恶鬼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模样,此刻的它将衿悠掐在地上,眼中不断流出血泪,“都是你害的!你这个罪魁祸首,你就不该活着!”
是精神攻击类的鬼吗......但这特地避开要害的动作,好像不急着杀了她一样......衿悠勉强维持着呼吸法,再次砍断了恶鬼的脖颈。
恶鬼的身体却依旧没有消失,衿悠拔出仍然嵌在自己胸膛的利爪,调整着自己剧烈的呼吸,同时观察着她周边的环境。
血鬼术的范围必定有着边界,并且既然是人为操纵,那就一定会有薄弱的地方。而她要做的,就是突破一点,尽力逃出生天。
“衿悠,想什么呢?连战斗也会分神,你就这么不喜欢杀鬼的工作吗?”面前的幻影已经重新集结,一道寒光在她的眼中闪过,照出她愕然的神情,“也对,毕竟你——并不喜欢杀鬼啊——!”
两把日轮刀相撞,印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只不过一张充满愕然,而另一张则是胜券在握。
“你想多了,”衿悠的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双金眸沉在黑夜中,“我恨不得把你们全部杀光。”
木之呼吸.三之型,零落。
漫天剑气在那张脸上留下无数细小的伤口,“衿悠”退后几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戏谑:“杀我们?我说衿悠,这种口号喊出来骗骗鬼杀队那帮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连自己都骗呢?”
“还是说,在这个世界待的太久,你被他们洗脑了?”日轮刀再次带着杀气迎了上来,被打断的“衿悠”也不恼,只是随意挽了个剑花,单手架住了衿悠的刀。
而越是打下去,衿悠的脸色就越是凝重。
刺,劈,挑,对方用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剑术,甚至连呼吸法都没有用出来,但她就是能在每一个关键的节点挡住自己的每一招。甚至只是过了几招,对方就已经明显压自己一头了。
“衿悠,你还没看出来吗?我就是你啊,我是那个不受约束的,完整的你呀,”不满足于对方沉默的态度,幻影又开始喋喋不休,“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性格,你分明该更洒脱,更不受拘束。是什么阻碍了你的步伐,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再一次接下对方的刀,衿悠挑开对方的刀,微微喘着气:“我乐意,要你管?”
“对咯!就是这个态度!”衿悠冷漠的态度居然引得对方拍起手来,“你看,你根本没有那么温柔,那你平时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呢?”
“衿悠,你在模仿谁吗?”
刺耳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风铃的声音,衿悠却已经顾不得去分辨,她怒从心起,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野兽,要对着面前的猎人露出最锋利的獠牙:“闭嘴!”
不对,不对……
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是我该承担的责任……
“你的刀法乱了!你的心乱了!”幻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惊一乍地叫嚷起来,“你就是在模仿你的父亲,因为你接受不了他的离去,你讨厌离别,所以你用这种方式纪念他!”
“所以说叫你闭嘴!”即使被劈成两半,幻影仍然在不停地笑着。它散落成两团黑影,又在下一刻融合在一起,重新拼凑起了衿悠的模样。
其实幻影鬼说的并没有错。
前世她能抓住的东西实在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在来到这里后,那些温柔的点点滴滴便随着时间刻入她每一分思想。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些回忆总会跳出来,来提示她那段过去的时光。
月见里佩悠离队也只有十几年的时间,在她做任务的期间,她也去问了那些拥有者几十年资历的前辈,从他们口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形象。
对鬼毫不留情,对每一个不幸离世的队员抱有怀念。月见里佩悠是完美的,于是她挂上标准的笑容,掩去心中与人交谈的恐惧,只为让人们铭记之前的那个可靠的月见里佩悠。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在蝶屋休养时,隔壁床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那人上下打量了月见里衿悠一番,直到把人看得有些不自然,才呵呵地笑起来。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和佩悠,真像啊。”
还有人记得父亲就好,衿悠扯出一个温婉的笑:“谢谢您的夸奖。”
她放不下那段过去,于是只能拖着沉重的负担向前走,即便知道会阻碍自己,可放下之后呢?
衿悠找不到自己的路,在这个不熟悉的世界里,她只能不断说服自己,顺着父亲的脚步向前走。
浓烈的鬼气打断了她的思考,面前的“衿悠”带着狰狞的笑:“你是个胆小鬼!你是个懦弱的废物!只会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你当自己还是个几岁小孩吗!”
地上的丝线散发出盈盈微光,看起来比一开始更强了。其中幻影的力量也随之增强,只是一瞬间的接触,衿悠的日轮刀便剧烈地颤抖着。
“咔嚓!”
在又一次接下攻击后,日轮刀的抵抗似乎终于到了极限。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刀刃也终于断成了两截。
“你要输了!你要输了!你打不过我的!”幻影又咯咯地笑起来,“你的刀也是这样,月见里佩悠也是这样。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真到了生死关头,衿悠反倒平静下来了。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东京府浅草,凌晨的灯火已经少了许多,人声也陆续分散开来,这座城市在此刻终于有了困意。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那家拉面。
在将断刀捅进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她忽然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你疯了吧!”对面的幻影鬼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我可没想杀你,你这样我怎么交差啊!”
衿悠平静地拔出断刀,双眸间隐约有血色翻涌:“放心,你不会有机会交差了。”
属于人的气息迅速微弱下去,鬼的血液在身体内咆哮起来。衿悠干脆连呼吸法都停止了。在剧痛之下,她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
那家拉面店其实还挺好吃的,要是就这么没了,还真有点可惜。
就在她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有一缕熟悉的气息覆盖了她的背后,长长的发丝搭在她的肩头,带起一阵竹叶的清香。那一瞬间,衿悠居然有点想哭。
“衿悠,不要看它。”
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前,衿悠顺从地闭上眼睛,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放松下来,体内的血液也重新被呼吸法所压制。
云霞的气息包围了她,旋即,一抹碧青色的刀光划破了这无穷幻境,在黑夜中硬生生破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