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婕走得很慢。
顶着一张未施粉黛的年轻脸庞,引得旁人侧目。
毕竟,能坐在这一桌的人,身份都不同寻常。
见谈婕落座,一个侍应生礼貌地上前询问,“不好意思小姐,可以看看您的号码牌吗?”
谈婕将卡牌递给他。
侍应生将数字与桌子的标记一一对应,面露难色。斟酌过后,他低声开口,“抱歉小姐,这是我们工作人员的疏忽。您的座位应当不在这里,现在我去为您重新安排位置,可以吗?”
他说的是问句,可言外之意便是让谈婕识相点离开。
闻言,谈婕扬眉。
柳暗花明,还好是误会。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叫出了那个名字。
“纪燎。”
说来也怪,从前谈婕很少直呼他的姓名。冷不防地这样念出,她觉得有些陌生。
男人循声转头看向她。
许久未见,他比六年前成熟了许多。容貌虽未变化,却添了几分稳重。
纪燎不咸不淡地回她,“嗯。”
“这么久没见,”谈婕顿了顿,“你也在这儿。”
她紧盯着眼前人,不想放过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
“想说什么?”纪燎懒懒掀眸。
他着实没什么表情,似乎也不愿施舍一点兴致。
这点与曾经倒是丝毫未变。
若不是谈婕手中牵了根绳子,他是绝对不会朝她走来的。
谈婕嘴角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没什么。”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打扰了,纪先生。”
谈婕站起身,准备随侍应生离开。
“姐姐,”对面是谈颂的身影,“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呀。”
谈颂不知何时出去换了着装,一身水墨旗袍映衬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夺目。
此刻她正与自己的那位国画老师站在一起。
谈婕想拒绝,却听谈颂继续道,“纪先生,没想到你和我姐姐还有一面之缘。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姐妹坐在这一桌,你看如何?”
她也不知谈颂意欲何为。
小时候,谈婕住在寄宿学校,每逢月末回家住两天。
两人偶尔在别墅里见面,往往没什么共同话题。
有一回,谈婕从外面写生回来,被冯若琳抓住狠狠打了一顿。
事后,她才知道,家里的古董花瓶莫名摔碎了。谈颂说不是她做的,这个罪名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谈婕的头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此谈婕在家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不用了……”
谈婕还没说完,便被纪燎打断。
“可以。”纪燎一锤定音,别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作为主办方,加上纪家人的这层身份,几乎无人会出言反驳。
“姐姐,我正好将妈吩咐的事和你说一下,你知道的,关于上回相亲的问题。”谈颂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听得清晰。
自然也包括纪燎。
某种程度上,纪燎算她前男友。
在前任面前和家人谈论相亲,多少有些怪异。
谈婕浑身不自在,可谈颂精准抓住了冯若琳这个关键词。对于这位母亲,谈婕有求于她,总是要让步的。
她准备向谈颂身边的位置走去。
“位置就别动了。”
纪燎出声,谈婕浑身一震。她回过头看了眼男人,再度坐到了原位。
四周的人陆陆续续到场,席间尽是觥筹交错的杂响,时不时夹杂着名利场上司空见惯的那些场面话,谈婕听得麻木。
陆续有人向纪燎敬酒。
“纪先生,这次在鎏金花园举办的ves艺术节大获成功,还要多谢您。”
纪燎与对方碰杯,微微颔首,“过誉。”
又有人开始恭维纪燎的身份和能力,称赞他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居高位,出席各种重要场合,实在是令人艳羡。
谈婕忽然觉得好笑。
当年纪燎是怎么被自己的一个吻弄的七荤八素来着?
那时,她借着月光瞧见他耳尖分明红得滴血。
这一桌人的利益关系将谈婕排除在外,作为局外人的她自然没有与人交谈的机会。
她握着手中酒杯,百无聊赖地给自己灌酒。
谈婕酒量还可以,少量下肚,从来不醉。
然而,有人却已经显露出醉态。
艺术节看似高端,也不过是商人与资本的工具。席间喝了些酒,便什么话都开始往外冒。
坐在谈婕身旁的是ves艺术节的合作商代表,中年男人走样的身材将不太合适的西装撑地几近变形,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被他胡乱拿下来,放在桌上。
谈婕突然想起,纪燎原本也是戴眼镜的。
现在似乎用不上了,兴许是进行了视力矫正。
她无端联想着,腰部缓慢覆上一只手,将谈婕的思绪从天马行空中抽离。
谈婕愣了半秒,看向身边男人。
后者对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谈小姐是第一次来ves艺术节?”
这样的人,谈婕见多了,不觉得稀奇。
甚至,还想和他周旋几句,再掀桌。
她礼貌点头,“是,很荣幸来到这里。”
男人的手在她腰侧游移,“方才听你妹妹说,你去相亲,不知道情况如何。”
谈婕面色不改,一字一句答,“他长得和你差不多,所以……我没看上。”
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谈婕旋即将他的手甩了出去。
她起身,对谈颂道,“妈有什么事叫她给我打电话,刚刚把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果断离开。
她来ves艺术节,不过是想要观赏作品,至于别的,谈婕不想奉陪。
她来到地下停车场,给乔蕙发了条消息。
“我先回医院,你自己注意安全。”
乔蕙秒回,“没问题。”
谈婕靠着墙醒了会酒,夜风拂过脸颊,立时舒服许多。
手机铃声在空荡的停车场内突兀响起,谈婕赶忙接下,这才注意到来电显示正是冯若琳。
“妈,找我有事?”
电话那头,冯若琳语气不善,“翅膀硬了,敢把我拉黑。”
谈婕懒得听她这些气话,单刀直入,“谈颂说你找我有要事,是吗?如果没有,我就挂了。”
提到这个,冯若琳的语气总算温和下来。
“上次和余家小儿子的相亲,你没来。我和那边说了你出意外的事,还好他们没计较。不过,下次见面,你得主动邀请对方。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最迟这个月底,你们必须见面。”
电话挂断,谈婕看了眼手机日历。
距离月底还有七天。
一阵眩晕袭来,谈婕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靠在车边。
她眉头紧蹙,抬手揉了揉眼睛。
映入眼中的是一串车牌号,谈婕眨了眨眼,盯着看了片刻,醍醐灌顶似的直起身。
这是……
她车祸时恍惚中见到的那辆车。
谈婕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对着车牌号拍了张照片。
待她回去联系当时处理交通事故的相关人员,兴许能找到车主的信息。
若不是这位好心人在山间公路发现她,谈婕的伤势便不只是腿部骨折这样简单。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她刚拍完,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秦牧从宴会离开,分明瞧见这里蹲守着一个陌生女人。
她拍下了纪总的车牌号,行迹极其可疑。
谈婕睨他一眼,没打算解释,“和你有关系?”
秦牧平日在纪总面前点头哈腰就算了,却不想碰上个乱拍照片不讲理的女人。
“当然有关系,这是我老板的车,你随意拍摄他人车牌号,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样。
谈婕略显尴尬地抿了抿唇,“抱歉。”
随后,她向秦牧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秦牧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伤员啊,当时还是我报的警。”
谈婕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语气真诚,“谢谢你们的帮助。”
秦牧摆了摆手,“不光是我,还有我们老板呢。为了查看你的状况,他在雨里淋得浑身湿透,后来还错过了重要会议。”
他这样一说,谈婕内心的愧疚达到顶峰。
“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向你的老板正式道谢,不知道可不可以?”
秦牧拿不准自己老板的心思。
就车祸当日的情景来看,纪燎似乎认识眼前的女人。
“稍等,我先问问。”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点击发送。
同时,纪燎的手机收到了新消息。
“纪总,之前遭遇交通事故的那个女人想要向你当面致谢,需要见一面吗?”
右边递来一杯酒,是谈颂的,“纪总,我敬你。”
纪燎拧眉,手背挡酒,“失陪。”
……
停车场内,秦牧对谈婕道,“纪总可能在忙,不然你还是先走吧。距离意外才过去两个月,你还是要注意些。”
“你说谁?”谈婕警觉地看向对方,骤然凌厉的眼神让秦牧一阵惊讶。
“我。”回应谈婕的是沉静清冽的熟悉声调。
不远处,纪燎向她走来。
怎么会是他。
谈婕不明白,为什么事事总是那样凑巧。
“谈婕,”纪燎眸光微闪,“就这么不希望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