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婕自行打车回了家。
这里是她租下的公寓，客厅并不算大，此刻被一堆物品挤得满满当当。
放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少女形态的雕塑，大约有成年人半身高，坐在圆台上，神态惟妙惟肖，眉宇间满是肃然。
然而，最令人感到可惜的是，少女的下半身沾染了大面积红色颜料。因材质特殊，无法清洗。
车祸那天，由于遭受剧烈撞击，车中放置的材料全部倒成一团，许多作品惨遭破坏。
有些完全不能看的，谈婕索性直接扔掉。
至于这座雕塑，她瞧着还颇有些意思，于是在出院后拍了几张照片，发到网络平台，顺便提了几句这件残缺作品的由来。
谈婕打开电脑，顺手点开了当初发送的动态。
没想到，这张只有两张图片和几句文字的作品竟然引爆网络，一时转发无数，点赞和粉丝数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有些疑惑，将动态拉到底部，查看评论。
“特别特别好看！！少女的裙下与鲜血融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惊艳，谁来懂我一下……”
“最关键的是，这个雕塑并非作者故意而为，是机缘巧合下诞生的巧思。没有人给她特定的解释，也就是说，谁都可以随心而论。”
夸赞作品和探讨内涵的文字居多，除此之外，就是谈婕的老粉在关心她的身体。
“小羊没事吧，感觉车祸好可怕……希望早点康复呀！”
“我看小羊主页的地址在榕城，现在是回国了吗？”
谈婕侧着身子躺下来，拿了个枕头垫在手臂下方，打字回复网友们。
“我没事，今天去参加ves艺术节，我很开心，也很荣幸得到这次机会，观览了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
这时，其中一条点赞数逐渐攀升的评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博主可以提供这件作品偶然成型的证据吗？无意冒犯，我朋友毕设作品和你的雕塑非常相似，但她已经毕业两年了。”
见状，谈婕立刻回复了她，“稍后我将诊断证明给你。”
她无意与人辩驳，直接拿证据说话就好。
放下手机，谈婕走到窗边，从包里翻出一叠病历。
拍了几张图，发到了这个质疑者的私信里。
这些天发生的事让她深感疲惫。
揉了揉眼睛，她将手机熄屏，缓缓入眠。
……
谈婕陷入了一场深重而浓稠的梦境。
洛亚尔作为最靠近世界北部的几座城市之一，冬季向来寒冷无比。这里背靠琼斯雪山，风景秀丽。
因为某些历史原因，这样一座位置边缘的城市，竟也同时坐落两所世界顶级学府，引得无数学子纷至沓来。
谈婕正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她比别人要幸运些。十四岁孤身一人来到陌生国度，母亲为她联系了从未见过的舅舅。异国他乡，谈婕提着行李箱跟随舅舅住进了一栋陈旧的小楼里。
正因初中便在这里的学校就读，谈婕一路升学顺利，最终进入洛大学习。
舅舅家并不富裕，谈婕自十六岁起便出去打工，寻找合适的短时工作。
六年的时光，虽难熬，但总算过去。
谈婕读完本科，满怀希望地给家里打去电话。
可惜，多年的努力没换来谈婕想要的结果。
“再等等吧。”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里。
但似乎，她没得选择。
直到……那一天。
谈婕找到了一份学校助教的工作，忙碌了一整天，她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急匆匆地赶回家。
站在门口，谈婕正欲按下门锁密码，却透过窗子望见里面坐了一个陌生男人。
不是舅舅的儿子。
她疑惑地打开门，走上前。
舅舅对她道，“小婕，他是纪燎，来我们家寄宿的留学生。有什么不懂的，你多照顾一下。”
舅舅一家睡得早，上楼后便顺手熄了灯。
纪燎面前放着一本书，他站起身，未曾留意对面的谈婕，走到墙边想要将灯重新打开。
谈婕连忙叫住他，“等等！”
见纪燎回过头，她解释道，“他们休息之后，不允许楼下开灯。”
纪燎浅浅颔首，“谢谢。”
紧接着，他合上书，向一楼的角落走去。
谈婕瞬间明白过来，舅舅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房间，不过是杂货间改成的卧室。
“你很着急走？”望着男人的背影，谈婕突然出声。
四周安静异常，谈婕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纪燎再度转身。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其好看的男人。谈婕在读书时见惯了那些西方长相，起初还有点新鲜，到了后来，谈婕只觉得乏味至极。
初见纪燎，她眼前一亮。
这样精致的东方面孔，在洛亚尔实属难得。
“有事？”纪燎反问她，没有多言。
谈婕勉强向他弯了弯唇，“第一次见面，坐下聊聊。”
她不知纪燎是怎么想的，不过，最终对方还是点了点头，默许她的邀请。
谈婕给两人分别准备了热水，她脱下外套，搓了搓冻红的双手，有意无意地开口，“你来学什么？”
“研究生，数字交互。”纪燎平静道。
谈婕轻声应着，又问，“还习惯吗，怎么想到来我舅舅家呢？”
“还好，托人帮忙。”
“那……”
谈婕问了许多没什么实际含义的问题，接着道了一句，“你有女朋友吗？”
她的视线从漆黑的楼梯口转向纪燎，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怪异。
后者顿了顿，“没有。”
从他的语气里，谈婕没看出撒谎的意味。
她十指交握，指缝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谈婕低眸看了眼，没说什么。
今天在课堂上配合教授发放材料时，一个外国男人抓住她的手，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用英语对谈婕道，“可爱的小甜心，下班后有时间吗？我想我们可以去酒店聊聊这门课程。”
谈婕猛地抽开手，男人的指甲划伤她的皮肤。
诸如此类的外国人，谈婕遇到了不止一个。
实在不堪其扰。
胸中氤氲着一团怒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不适，谈婕对自由的渴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面前如同有一堵高墙，她不管不顾，只想猛冲过去，哪怕粉身碎骨。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既然如此——”
谈婕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人，理智被情绪吞没，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一分钟过去，纪燎缄默不语。
谈婕却如同等了整个世纪。
莫名的情感冲昏头脑，她甚至大胆走上前。
这回，纪燎终于有了反应。
他速度极快地站起身。
纪燎比谈婕高出一头，只得低眸与她相视。
谈婕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踮起脚尖。
她想去吻他的脸。
纪燎有些仓皇地转过头，却没料到谈婕的目的，反而将双唇暴露在她面前。
谈婕倏然瞪大双眼，意识到唇上柔软，飞快地结束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她捂着胸口，根本无法压制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谈婕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脚踝撞上了茶几的底部，她倒吸一口冷气，一头向后栽倒。
纪燎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
谈婕借势躲进他怀中。
她张了张嘴，本想说句道歉。话到嘴边，竟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不喜欢？”
两人离得近，谈婕稍一抬眼便能将男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月色映照，他耳尾落红。
不知过了多久，谈婕听到纪燎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可以试试。”
谈婕的余光无意间飘向窗外。
风动枯枝，银蝶轻舞。
下雪了。
后来，谈婕总算意识到问题。
第一次相见，他们便接吻。
以至于日后的某一天，她还未察觉，就已经和他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呼吸缠绕，双腿交叠。
画面轮转。
谈婕蒙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声音，染上一点情动的尾调，“你怎么那么熟练……”
有人咬上她肩头，“谈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提前预习。”
……
原本寒冷的阁楼忽然变得温暖无比，谈婕莫名心慌，手臂伸出被子胡乱摸索。
手机越推越远，顺着床沿掉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谈婕缓缓睁开双眼。
她环顾四周，不太情愿地坐起身，将手机捡起。
置顶中乔蕙的消息格外惹眼。
“小羊姐，你的作品被人质疑抄袭，已经登上热度话题榜前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