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睡得迷迷糊糊，醒来便看见顶可怕的师祖，差点吓得再昏过去。
不过师祖来做什么，他大抵能猜到。
他化为人形，红蓬蓬的身影跑到剑匣前，把剑匣捧给剑尊：“多谢师祖借剑之恩，如今弟子身边的魔修探子已除了，一川烟还给您。”
苍穹剑尊没接。
江微弯着腰，把剑举到他面前。
一川烟脾气不好，除了剑尊，谁碰都不乐意。曾有魔修试图夺过剑尊的剑，却被一川烟穿成了糖葫芦。
此时长剑却安分地待在江微手中。
剑尊看向江微。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去看过谁，他不明白，为什么江微会让一川烟亲近。
但他尊重自己的剑。既然一川烟想待在江微身边，他便不会阻拦。
更何况，他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不必，到该收回的时候，我自会收回一川烟。”剑尊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替一人问你事情。”
“用你的幽精之魂做引子，引青鸾出来，从他手中拿回你的胎光之魂，你可愿意？”他淡淡地解释，“毕竟是你的魂魄，应该告知你。”
江微捧着剑匣，有些愣怔，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本没对师祖抱希望的。就算他的一魂在兄长手里，就算他很快就要死了，可一旦传经大典结束，他对宗门就没用了，谁会为了一个没用的人，与这个世界的主角作对呢？
少年抿了抿唇：“其实，我也有件事想问师祖。分明师祖更喜欢兄长，为何一次次救我？把我交出去，换兄长回归逍遥仙宗，对师祖应当更有利。无明尊者对我很好，师祖是忌惮他吗？可师祖……不该忌惮任何人才对。”
剑尊顿了一下。
剑匣里的一川烟，轻轻颤了起来。
它在叹息。
剑尊淡淡道：“师祖曾经对不起你，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我该好好补偿你。至于青鸾的事，等他回来了再谈。”
剑尊的语气不似作伪。
江微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师祖何时对不起过自己了。师祖偏心，他早就知道了。可这世上所有人都偏心他兄长，他早习惯了。
剑尊又问：“魂魄一事，你不答应？”
少年想不起来，便只能捧着剑匣起身，勾着唇角看向剑尊：“不答应。这么过分的事，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剑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
“可以见他，不可睁眼。”
少年面上满是惊喜，开心地笑：“谢谢师祖。”
·
江微面上缠着红绫，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视线。原本是白绫，可他嫌不好看，偷偷用术法把它染红了。
风凛到时，便见着少年乖乖坐在软椅上，饱满白皙的脚尖轻轻地勾。
让人想去捏捏。
风凛收敛干净了周身的鬼气，一步步走过去。
江微微微仰起头，感觉身周一凉。
露在外面的脚腕却被人抓起了，温暖的绸袜包覆了上去，直到一丝肌肤也看不见。
江微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咯咯地笑。
他们是来讨论如何对付青鸾尊者的，却都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想说。
“笑什么？”风凛问。
“想起我师兄，”江微歪着头，“你们都喜欢管我，给我添衣。其实不冷。”
风凛微微垂眸，坐在他身侧：“你的师兄……听说他对你不好。”
江微愣了一瞬：“连你也知道啊……没关系了，他已经不重要了。”
“是么。”
“是啊。”江微笑得毫无阴霾。
在风凛面前说这些，到底让他有些不自在。他们才第一次正式相见呢。
他换了话题：“我有好多事要谢你啊。你找了我的魂魄复活我，还让师祖带我出来。我那么轻易被抓走了，你都不生气……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了。”
“抱一会。”风凛忽然道。
江微：“嗯？”
“让我抱一会你……可以吗？”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吓坏了江微。
分明是凶名在外的鬼主，对他却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
江微笑得说不出话。说不上哪里奇怪，但真是太奇怪了。
一阵清凉紧紧拥住了他。
少年笑着伸出手，作势轻推：“我都还没答应你，你怎么就抱上来了？”
风凛气息平静，竟真退了回去。
江微：“啊。”
怀抱忽然空了，少年慌乱了一瞬，紧紧扯住风凛，把人拽到自己怀里。
好凉啊。
可是好充实。
江微抿了抿唇：“我开玩笑的，你帮了我那么多，别说抱一下，你让我为你去死，我也没有二话的。更何况……你还要为了我去找兄长啊。”
不过没经他同意就擅自抱他，这个仇他会报的。
“你不会死。”
风凛垂下眸子，反客为主地把人抱紧了，让江微坐在自己身前。
江微又被他逗笑了，问：“我兄长可厉害了。”
“嗯。”声音清淡。
“你有几成把握打败他，把他带回逍遥仙宗？”
风凛想了想：“没有把握。”
江微：“嗯嗯嗯？”
听见他兄长厉害，反应那么小，他还以为这人很厉害呢。
“我从前或许打得过他，但现在身上有多道枷锁，他在消玉峰养精蓄锐三百年，我想必敌不过他。”他说着，唇角微抿，眸中神色复杂，“所以我只打算从你的幽精之魂上取下一点，用来引他出来。无论成败，都不会影响你的魂魄本体。”
江微越听越不对劲：“然后呢？”
“然后随机应变。”风凛道，“不能把他带回来，但抢过魂魄不难。不过你若是想见他，我再想办法。”
江微：“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明明是在关心无明尊者，这人怎么会觉得他在想兄长，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在他怀里钻来钻去，捉住了他的手，拍打着。
“你的计划这么冒险，你又不了解我兄长，不如听听我的？”江微安心地往后靠，枕到风凛微凉的身子，舒舒服服的。
他轻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风凛安静地听着。
因为这人在身边，江微说着，总是忍不住笑。
他终于说服风凛，接受了自己的计划，笑得身子蜷缩着：“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啦，我幻想过你好凶好凶的。”
面上微痒。
风凛的手指帮他撩开面上的发丝：“我怎样？”
“很……像我以前遇到的一个好人。你很好。”
像很久很久以前，还没变得歇斯底里的师兄。
江微勾了勾唇：“我遇到的好人不多，很好的好人更少。所以只能用他做比。他以前经常由着我胡闹，也喜欢抱我。不过他现在已经变了，嗯，你是我现在认识的唯一一个很好的好人了。”
头顶的人沉默了许久，最终道：“你以后会遇到更多好人。”
江微没留意他的片刻沉默，他喜欢热闹，不管是和什么人，他都能热热闹闹的。他很快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知道啦。上次问过，你还没回答我。你说无明尊者太难听了，那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风凛无法回应。
他不该和江微牵扯过多。江微回来，原本有机会摆脱过去，过上新的生活。
“我的身份会限制你……”他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的发顶就在他面前，如火的红绫在他眼前摇晃。
却见少年转过头来。
一簇凤火，烧断了红绫。
少年精致的面庞，完完整整地呈现在风凛眼中。
“你抱我我看你，扯平了。”少年眉眼带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限制我。
风凛反应极快。
森森鬼气掩住了他的面庞。
可已经晚了。
少年眸中的笑意忽然凝滞。
“师兄？”他轻轻问，“你入魔了。”
那张熟悉的面孔，与兰亭仙尊一模一样，只是眼角爬上了狰狞的魔纹，江微一瞬间竟有些恐惧。
“我不是你师兄。”风凛垂着眸子，手朝前动了动，想抱住江微，却硬生生缩了回去。
少年却又笑了起来，抓着他的衣袖，钻回他怀里：“对不住，是我认错了。不过你认识兰亭仙尊吗？”
风凛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很少撒谎。
可他今日，像是把这十年撒谎的额度都要用完了。
他说：“不认得。”
他说了，江微就信了。少年轻轻点着头：“这样啊……”
·
鬼主身份重大，来去都在苍穹剑尊的看顾下。
剑尊进了殿宇，便望见两人抱成一团，江微在风凛怀里笑得开心。
他从没见过小伴生凤凰，如此开心的睡颜。
对着他的时候，小伴生凤凰从来都战战兢兢的，笑容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
旁人对上剑尊也会紧张，可对江微，剑尊忽然不希望他那么紧张地看着自己了。
更不希望，他在旁人怀里笑得那么开心。
见着剑尊，风凛松开了江微：“我走了。”
“好。”江微笑着站起身，目睹他离去。尽管他还带着红绫，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也开心。
却在剑尊离开前，叫了他一声：“师祖。”
剑尊的脚步停了一瞬。
“无明尊者死之前是谁呢？他死后能变成鬼主，在修真界不会寂寂无名吧，我是不是见过他？”他开心得过甚，连真心话都吐露出了一些。
剑尊青灰色的身影，却再次动了起来，随着鬼主的身形一同消失。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没人告诉他，他只好自己去查。
江微解下红绫，身形几转，出了慕道峰。
半个时辰后，逍遥仙宗的藏书阁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他后日就要帮仙宗主持传经大典，弟子对他前所未有地恭敬，听见他要查过去的弟子籍贯，便二话不说把他领到了存放籍贯的楼层。
江微笑着谢过他们，弟子耳尖微微泛红，不敢再打扰他，恭敬地告退了。
江微要找江兰亭的籍贯。
无明尊者的身份不好找，但他和师兄长得那么像，说不准和他有什么关系。
江微指尖注入灵力，在玉简上划下“江兰亭”三字。
玉简一片黯淡，毫无反应。
江微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兰亭仙尊是师兄的尊号，而非他的真名。修真界常称人为尊号，以示尊敬，江微就常被人叫江喻鸾。
师兄的真名，倒是有段时间没听过了……他指尖微点，这次划对了，玉简亮了起来，浮现出那人的信息。
江微勾勾唇角，用神识去看。
在发亮的玉简上，“江风凛”三个字行云流水，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