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宫的训话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秦玉柔从没觉得一天可以这么累。
但当她迈进皇上赐的“玉楼阁”时,直了眼睛也回了精神。
且不说这珐琅点缀的门框,且不说这南疆翡翠雕的门把,且不说这好似后花园的前庭,且不说这完全不合规的宫女数量……算了,就算后宫没月银她估计也能活个几百年了。
“督建这处地方的人是我爹手下?”秦玉柔一边赞叹一边摸着珐琅门框。
严萍脸上也有喜色,但看到匾额上的“玉楼阁”字样时却高兴不起来。
她朝着秦玉柔低声道:“苏大学士曾有词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陛下这意思,是让咱们在这玉楼阁中感受高处不胜寒之感啊。”
严萍边说着边皱眉,秦相也料到今日之处境,可没想到皇帝将这份针对用得淋漓尽致。
不过秦玉柔对这些不在意,她只在意花的谁的钱,据她了解,他们秦家不该有这么大的手笔才是。
新赐的副总管太监万祥侍奉在旁,听见秦玉柔的询问,回答道:“回娘娘,此处是陛下吩咐翻修的,看样子娘娘很是喜欢?”
一旁的秦玉柔顿时欢喜起来:“当然喜欢!”
这么华贵,她真是喜欢惨了,又加一句:“幸好幸好,我还以为是我爹自个儿掏腰包建的呢,这回花着……啊不,住着就安心了。”
万祥没有回话也没觉得诧异,但严萍听到这话差点平地摔,她想和秦玉柔说,这屋里的东西是万不能换成钱的,这姑娘学得宫矩莫不是一块落到宫外了,可真是令人头疼。
秦玉柔四处好奇,但也没忘了正经事。
“真儿,把喜糖都分了吧。”她看着桌上的瓷器,心想着这要是拿到现代能在几环买房子。
今日多少算是她大喜的日子,虽然这嫁的没多少开心,但她还是想把能做的都做一下,这喜糖还是要给的。
糖果这东西在宫里算不上稀罕东西,可当众人打开后看到的却不只有糖果,小小荷包里还有花生和用糯米纸包着的蜜枣,甚至还有两颗珍珠,各个都感慨起这位娘娘的大方来。而且上到掌事公公,下到后院婢女,人人有份,不禁就让院子里的人心热了。
这位娘娘定是个大好人!
——
夜深了,雨也稍歇,内务府为了博个好彩头,特意把皇帝出行用的轿辇四周绑上大红的永结同心结,结果被李珩一把扯下。
他没有再说其他话,也但伴在一旁的高鸿瞧得出这位爷定是不喜,只是在外面他从不发作。
随即他一个眼神给旁边的徒弟们,让他们都有点眼力见。
内务府今日这么一折腾,保不齐李珩会认为某些人是秦党,明日就没了位子。
轿子起了,高鸿便问道:“陛下,您今晚宿在哪。”
李珩冷冷淡淡地回道:“庆元殿。”
“这……”三位新人入宫,竟还要回自个的寝宫,高鸿想劝不敢劝,觉得自己脊背全是冷汗。
轿子往庆元殿走着,不想隔壁的康善宫忽然响起古琴声。
高鸿疑惑地侧了侧头,这院子里头住的是贤妃顾氏,羽林军统领之女,身子不算康健,因此一向安静。往日里但凡多说几句话就能咳上,今日怎么想起弹琴争宠了?
李珩叫停了轿子,高鸿弯腰等候着李珩下轿,但轿上之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高鸿轻声问:“陛下?”
李珩善音律,知此曲名为《高墙叹》,说的是一位公主因心仪敌国王子自愿去和亲,却被王子幽禁在一处院子里,一直到死都没能出去,后来公主的弟弟登基后一举灭了敌国。
高墙叹,一叹红颜成枯骨,二叹深情人不知,三叹故土入梦来,贤妃这一曲应是让他掂量这“故土”分量。
顾家一门忠于李家帝脉,与秦党并无瓜葛。
庆元殿的宫门便在路的尽头,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对待秦家的态度,怕秦家蹬鼻子上脸,又怕秦家背地耍手段。
红色的灯笼映照在年轻帝王的脸上,他刚刚弱冠,踏的每一步都被别人掌控着,有些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请安可有发生什么事?”李珩的手不经意地敲打着轿辇的扶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高鸿不敢隐瞒,赶紧答道:“回禀皇上,今儿午后雨不小,去明德宫的娘娘不全。若说发生了什么的话,今个安嫔听训时走了神,起来的时候好像腿压麻了,直直往地上扑了一把,德妃娘娘说了几句礼仪不规矩,丽嫔娘娘则是护了几句。”
李珩又问:“跪了多长时间?”
“应有半个时辰,训话约莫得一个多时辰。”
“嗯,时间也不算长。”估计是单纯娇气,年轻的帝王一边腹诽,一边又询问:“贤妃今日可去了?”
高鸿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贤妃素日也不是冒头的主,今怎么皇帝尤为关心起来。
“去了,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李珩久久没说话,似乎只是在听曲子。
他自小伴着宫斗长大,深知在这后宫里人心都是隔肚皮的,不见得说坏话的人心恶,也不见得说好话的人心善。
夜里的风很凉,顾晚秋的曲子弹得有些忽急忽缓,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咳嗽,李珩抬手,轿子重新动了起来。
“安嫔那边呢,可还有什么事。”
高鸿掂量了一下,随即说道:“安嫔娘娘给玉楼阁合宫的人发了喜糖。”
“喜糖?”天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高鸿抿了下嘴,头更低了:“正是。”
这放在民间,子女喜事,邻里亲友间得个喜糖沾沾喜气并无不妥,但是把这些小女子作态带到宫里,便是不成体统。
倒是个会拉拢人心的,这些话李珩当然不会说出来。
“去玉楼阁,另外往康善宫再送些炭火,贤妃身子弱,让她早休息。”
高鸿闻言一一吩咐好身边人,不敢猜也猜不透帝王转变的原因。
玉楼阁那边,要不是严萍拦着,秦玉柔早把身上繁重的衣服换下了,如今她靠在床头上,鞋子要掉不掉地甩呀甩。
严萍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主子在家这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也就罢了,在宫里若是让旁人传出去了,定会成笑话。
“什么时候能睡啊,不必等了吧。”秦玉柔打着哈欠懒懒地问道。
严萍让她不要急,尚未到亥时,再等一会。
“萍姨,我跟你赌十两银子,陛下他今晚一定不会来我这里的,我真的很困了,今早我可是天没亮就醒了,您行行好让我休息了吧。”
秦玉柔用两只手拉着眼皮,她今日化了两个时辰的妆,又在大好的午后听训,早就没了力气。况且皇帝要是今晚来的话那不就是助长秦家气焰,他不可能这么蠢,所以秦玉柔继续坚持:“你看我这眼,睁都睁不开。”
严萍看着秦玉柔的可怜样也心软了几分,这个时辰确实不算早,心一横打算叫人进来收拾。
秦玉柔哪还能等,直接坐到床上把鞋子彻底甩开。
结果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这时,外面通传皇上驾到。
严萍等人如临大敌,急匆匆给她整理衣服和床铺,秦玉柔只给真儿使了个颜色,便见她打开扳指,往桌上的糕点里撒了点东西。
李珩进来的时候,秦玉柔刚穿好鞋子,来不及迎接,直接在桌边行了礼。
严萍看了眼秦玉柔的发饰,已然有些乱了,不禁皱起眉头来,但是心头却十分高兴,出门恭迎的时候挺直了腰板,仿佛年轻好几岁。
三府姑娘同时进宫,她家姑娘承的是头一份宠,可见皇帝的重视。
这婚房一派新婚燕尔的装饰,显得初见龙颜的秦玉柔的脸红橙黄绿好不热闹,李珩提起衣摆进屋,径直坐到秦玉柔对面的桌边,秦玉柔被吓得一抬头,然后又快速低头。
这皇帝一进门人就坐下了却没让自己起身,到底几个意思。
秦玉柔慌慌地想,李珩却在打量她。
那晚黑灯瞎火的,李珩和周寻在房檐上没看清人长相,如今细看,人不算清瘦,明明已有十七,可瞧着一派孩子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抿着嘴,眼睛东张西望的,局促极了。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李珩对此嗤之以鼻,但还是转作温和的口吻问道:“听说安嫔今日请安摔了下,可有碍?”
秦玉柔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安嫔是自己,便蚊声说了句“没有”,然后又摇摇头说“有”。
严萍脸都绿了,直接跪下来道:“奴婢们看过了,娘娘并无大碍。”
李珩让侍奉的人退下,这才让秦玉柔起身,声音又沉又慢地说:“到底有没有都说不清楚吗?”
瞧着不怎么懂规矩,秦家怎么教养的女儿?
皇帝这种身份本就是不怒自威,何况他就是不悦,秦玉柔便从这话里听出了怒气来。
怎么进门时候挺温和的,一下子就疾风骤雨了。
可怜秦玉柔刚站起来,接着就吓得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说:“那个,我……不不不,臣妾,妾当时就是又饿又累才没站稳,不算有碍。”
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秦玉柔,你在紧张什么,不过是皇帝而已,她心里暗骂自己,不过自己这样子应该是讨他不喜了吧,歪打正着。
这皇帝暂时不会要她项上人头,必须沉住气,于是她说完后又找补了一句:“饿了一天,是真的饿到没力气。”
秦玉柔捂着肚子,装作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
其实她从明德宫回来后就避着严萍大吃特吃了一顿,要是仔细闻的话,她嘴里说不准还有牛肉饼的味。
这番装饿当真是考验演技,可秦玉柔别得可能不精,饿肚子的经历却不少,为了睡懒觉她这些年没少错过早饭。
她的眼神投向了桌上放着的糕点。那碟芋奶糕里她让真儿撒了令人上吐下泻的药,只要她吃了保准能让李珩恶心得近不了身,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且第一晚不侍寝,日后侍寝也难,这就是她的不争宠第一步,让李珩瞧不上她才好。
于是她兢兢业业装饿,嘴唇轻咬,脑袋晃呀晃地直让步摇叮当声响。
李珩烦的很,挥手让她去吃。
这芋奶糕是御膳房为新妇送来的,晶莹剔透,奶香四溢,秦玉柔刚进屋的时候就瞧见了。
本来是装饿,没想到她一咬下去便停不下来,忘了李珩还在边上,接着拿起第二个第三个吃。
李珩近日上火惊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瞧见秦玉柔没心没肺地吃得开心,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委实对自己太不好。
“好吃?”他问道。
秦玉柔吧嗒着嘴把唇角的椰蓉卷了进去,赶忙点了头。
白色的粉末洒在椰蓉上,没有一点痕迹。
而且皇宫其他不行,御膳房肯定很行!
“那朕也尝一块。”
秦玉柔觉得皇帝定是个爱吃甜的。
正当李珩伸手也要品尝时秦玉柔才大梦初醒,这里面下了药啊,让皇帝碰了可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玉柔有次演戏需要砸点玉楼阁里的东西,拿起一个花瓶来:五环的房子
看看桌上的茶具:三环的铺面
想踹屏风:这应该能买套海景房了
最后捧起首饰盒子:里面哪些是御赐的来着,好像不能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