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越城之后,两名皂隶先是去了此处的官衙说明情况,告知了那伙歹人被擒,孩子们全都送回来了的事。
本地知县知道这件事情后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这伙人劫掠的可是他治下的子民。
而且原本他们都抓住了一些贼子,但还是让其中那几个狡诈的逃走了,这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如今这几人总算是被逮住了,也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因此,他让人先去通知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来衙门领孩子,然后便很有兴致地听着这两个皂隶讲讲这其中发生的事。
原本他还以为是这伙贼人在江城露了马脚,才会被人逮住,或是在江城朝着孩子下手时,当场被捉了。
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曲折,听得他在心中连连感叹。
哎呀,这贼人倒是聪明,知道装扮成女子出行,也不知道是何种面貌,才能让守城官兵都没发觉他的异样。
再听得其中一个孩子十分聪慧,竟从贼人手中跑了,他点点头,果真是个镇定有胆识的好孩子。
之后又听得三个贼子追逐这孩子,知县皱起了眉头,这些人可真是嚣张,真该立刻处死,以儆效尤才是。
然后他便知道了,这些人遇上了一个正往江城寻亲的人,对方见他们面相凶煞,便想了主意将他们药翻,救了那孩子一命。
知县眉头松开,正要感叹一句,便听得下面的人说,“说来也巧,这人是要寻自己失散已久的亲人,而这亲人正是他救下的那个孩子啊。”
显然,说这话的人也觉得这事很令人惊奇。
而县令原本也只是觉得,这大概就是一个百姓智勇,斗翻贼人救下被掳走孩子的故事。
是件好事,但也不算太过稀奇。
但这会儿他才是真的来了兴致,眼睛发亮地让人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要知道,这县令平常空闲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听听说书人说的故事。
如今有机会听听真正发生的奇异故事,心里自然是好奇的。
等来人仔细将那些事全都说明白之后,他才感叹一声,想必是上苍庇佑,才让那医者几十年后顺利找到了失散的亲人,还解了那孩子的困境。
这样的故事,简直都可以写进传奇话本里了。
因此,他难得关心了两句,这个医者的来历,对方叫什么,是从哪儿来的。
听见方玉成的名字之后,这知县似乎是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了。
而那皂隶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此行的任务,将人交付给了本地官衙,看着也没自己的事了,他便向这知县辞行离开了。
知县挥了挥手,仍旧在想着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说过这名字呢?
等他后边回到自己的书房里,见到了书架上一格摆放着书信的盒子时,才猛然叫了一声。
“啊,我记得了。”
“是之前文南兄和我提过的那个,曾大夫的徒孙。”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翻找那架子上的红木盒子,在里面找到了他所说的那封信。
这知县口中所说的文南兄,正是当初与他一同科考,一并中举的同乡,只是他运道好些,被分到了这儿当个清闲县令。
他那同乡却是被分配到了那穷乡僻壤去了。
不过他们二人还是时常写信联络,其中一封信上就是写着,自己那儿住着一个医术不错,但性子古怪的医师。
他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人竟然就是曾经名满天下的曾大夫的徒孙,二三十年前在南地同样颇有声望的窦医师的徒弟。
哎呀,怪不得这儿的一些权贵们偶尔会让人上门拜访他,原来这位竟有如此传承。
当时文南兄和他感叹了几句,他也记下了,如今才想起,之前那人所说的方玉成,不就是那位方大夫吗?
对了,那方大夫不就是从西南那儿来这里寻亲的吗?可不就正好对上了。
想起这些事情的知县,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给人送点东西,打好一下关系。
虽然寻常医者的地位不算高,但是这也是分情况的,像是方大夫这样师门名声又大,自己能力不错的良医,可是极为难得的。
因此,富商权贵们也往往选择与这样的人交好,日后自己要是真的害了什么病,那也好上门找人不是?
这样的大夫关键时刻可是真的能救命的。
更何况,这位的同门如今可是在宫里任职,给陛下看病呢!
既是同门,想必能力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样想着,知县越觉得自己运道不错,要是能搭上对方,那自己的待遇简直要跟京里那些大官一样了,能请到这样级别的医师。
他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正好,这方大夫要寻的亲人正在自己治下,可不就是缘分嘛,要是方大夫也愿意就这么留下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他便唤了人进来,正准备让人开库房,给方玉成送点礼物,不过下一刻他又顿住了。
送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这方大夫素日里估计也不缺贵人们送来的东西,自己送去的东西想必也不够显眼。
那不如将重心放在他那寻回来的亲人身上。
因此他话头一转,轻咳一声,“本官作为父母官,见今日那些孩子终于得以与亲人相聚,心下甚是宽慰,他们这些孩儿这一遭实在是受了大惊吓,是该安抚一二。”
这么说着,他便让人向每家都送了几斤粮食和一匹布料。
并且还给方玉成这位义士送了二十两银子并两匹缎子。
这些礼物并不重,可以说是很朴素了,但这也是他想让人知道的。
这样一来,在对方眼中,自己就是个关心民众的好官,体恤百姓,安抚义民,而不是一个知道他身份想来攀交情的普通官员。
之后自己就可以找个机会见他一面,然后说自己是才知道对方的身份,惊讶于对方竟就是先前的义士。
如此一来,这位方大夫对于自己的好感想必不会太低。
而且,反正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拿了出去不仅能得到对方的好感,对于自己的官声也是一大帮助啊。
知县开始陶醉于自己的聪敏,接到他命令的下人则早已熟悉了老爷的脾性,道了声告退之后,便悄悄离开了。
而另一边,方玉成已经带着那孩子回到了岑家,其它几个孩子也全都被接走了。
只有方昭,由于他母亲还未得到消息回来,家中如今无人,方玉成便索性将他带到了岑家。
如今几人正坐在内厅,听着方玉成讲着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而方昭则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下有些好奇。
岑家虽然不算什么大户,但毕竟家中是开药铺医馆的,城中大部分人都认得这位岑老爷,方昭从前也是知道他的。
只是他却没想到,原来自己的舅公,竟然和岑家有关系,真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也是,方舅公看起来就是个医师,和城中开药铺的岑老爷认识,应该也不算太奇怪吧。
看着看着,他便注意到了岑老爷身边的岑霜,对方见他的眼神看过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也下意识地笑了笑,过后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没见过模样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呢。
岑良听着方师兄讲述的这几天的经历,心里也觉得这事太过奇妙,不过无论如何,他也是为师兄感到高兴的。
如今这个年纪了,还能找到失散几十年的亲人。也好,师兄日后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当然,这小子肯定还是比不过他的乖孙女小霜的。
方玉成说完之后,又很是郑重地看向了岑霜,起身朝她行礼致谢,“这回还真是多亏了小霜,我才能这么顺利找到昭儿。”
他这句话自然是真心实意的,要不是小霜为他指点,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昭儿呢,就算可以,也很难在短短几天之内找到,到时候,昭儿肯定多少也是要吃些苦头的。
因此,他才如此郑重地朝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孩行礼,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岑良先是被他的动作惊住,然后心情便放松了下来,很是坦然地看着。
毕竟在他看来,小霜确实帮了方师兄一个大忙,受这一礼也无不可。
岑霜倒是反应极快,跳下椅子跑到方玉成面前,她这个身高想拉对方肯定是拉不起来了,因此她只是抬头看着方玉成。
“既然是您的亲人,自然也是我们岑家的亲朋,二祖父不必如此。”
她的语气自然,仿佛说的是什么天经地义的话一样,方玉成也听得出来,因而他便顺势直起身来,笑看着岑霜,“是,我们两家如今确实可算得上是亲朋了。”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方昭说道,“说起来,昭儿是不是欠你一句阿姊?”
方昭本就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舅公突然对这个小姑娘行礼,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这一句他是明白的,因而他扭头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的舅父,控诉地说,“咱们俩家是亲朋的话,那也是我叫她妹妹吧?”
对方这个个头,一看就知道比自己小啊。
“常理来说,确实如此。”方玉成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没等方昭乐起来,他又说了一句,“不过我先前同小霜说好了,要是她帮我真找到了你,那你就要叫她一声阿姊了。”
“况且,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叫这么一声,也不算你亏。”
方昭这才模模糊糊明白了,似乎是这个小姑娘指引舅公找到自己的?当时他们还说要是真找到了自己,就让自己叫她阿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叫一声也不算什么,方昭纠结地想着。
然后他心里便是在想,难道像舅父这样的奇人,认识的也全都是些不同凡响的人物吗?这女孩莫不成还是个仙童,能说准了自己的踪迹?
不过这样也能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巧地就在那样紧急的时候,碰见了舅公。
原来是这样啊。
方昭这样的小孩对于一些奇异的事情接受度显然很高,他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见在场之人都看着自己,他便大声喊了一句,“阿姊,多谢了。”
这话说得让另外三人都不由得笑了,岑良也在心中想着,方师兄的运气不差,这孩子虽然丧父,但这性子却被家里人养得不错,是个大方的好孩子。
这一想,他看着方昭的眼神就更加温和了,几人的关系也变得愈加和睦。
方昭从这天起也安心呆在了岑家,一边同方玉成开始学起了一些药材辨认和使用的技巧。
虽然先前是他提了想要学习舅公的本事,但是这话既然说了,方玉成这样认真的性子自然也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如今到了岑家,自然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上一教的,说不定自己这个后辈天赋也不差呢。
很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所愿,方昭的脑子显然记不住那书上记着的几十种基础药材,几样相似的药材放到他面前,他也完全分别不出来什么差别。
他比较熟悉的,也只是一些山上常见的,用来止血或者清热的草药,毕竟他还是随着外公进山打猎过的,这些事情自然要知道。
不过除了这些以外,其它的他就真的一点都不认识了。
毕竟谁也不是在药店长大的,怎么会一下子记住这么多药材啊,而且有些药材长得那么像,药性却完全不同,这如何能让人分辨呢?
因此,他学了几天之后,实在是学不下去了,期期艾艾地说出了放弃之后,方玉成闭了闭眼,也同意了。
算了,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教徒弟还是得教个聪明的才是,要是教个稍微蠢一点的,那自己简直都会生生被气死。
按照方玉成原本的性格,他遇上这样愚笨的家伙,往往并不吝惜用刻薄的话嘲讽他人,但这孩子毕竟是自己刚找回来的亲人,他只能将那些话憋了回去。
因此,方昭主动说不愿意学了,他心下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算了,还是去看看小霜吧。
而这时,正有人上门来拜访岑家,并且指名道姓想要见一见方先生。
这倒是稀奇,无论是方玉成还是岑霜他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他从前从没来过这里,除了方家以及岑良,也就不认识其他人了,怎么还会有人知道他,想来找他?
难道是方昭的母亲回来了?
这也不对啊,他们之前早就吩咐过门房,若是见到一个妇人上门,一定要问问是不是方家的,立刻来通知他们。
如今这样看来,应当也不是方昭的母亲。
心下好奇,他还是去了正厅见了见那位上门拜访的人。
岑霜原本被方昭叫出来玩,如今也听得这个消息,两个小孩便不约而同准备也去看看情况,或许真是他娘来了呢?
正厅里,方玉成看见那个十分眼生,正端坐着品茶的男人,心下疑惑。
对方见到他却是两眼一亮,直接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快步走到了方玉成面前,“哎呀,想必您就是方大夫了吧,久仰久仰。”
方玉成见到他这熟悉的模样,一下子懂了,是来找他求医的。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摆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是,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那身形有些胖的中年男人却不在意他的态度,反倒很是尊敬地说,“遇见您可真是太好了,在下李承志,想求您为我儿子诊治诊治。”
方玉成今日的心情不错,因此他便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了问,“你儿子是什么病?”
“是天生痴傻之症。”对方十分配合。
在正厅后边偷听的岑霜,听见这些话,又联想到这人姓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难道是她之前听说过的李老爷吗?
这么看的话,这个李老爷愿意为了儿子请二祖父治病,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想要害死儿子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