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黎伽对傅玦的印象很深。
这个男孩的刘海有点长，总是挡住了双眼，只隐约露出半张白皙秀气的脸。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长相给人感觉有些模糊，再加上他平时为人低调，在教室不怎么说话。
性格虽然不算阴沉，但很没有存在感。
至于其他的，这人在班里的成绩大概处于不好不坏的中等水准，不出挑也不拖后腿。
而这样一个男孩，黎伽之所以这么深刻地记住他……
是因为“黎伽”曾经打过他。
严格来说其实也不能算是打，是某一次在走廊上遇到傅玦的时候，那个十七岁的不良少女因为心情不好，见他路过便顺势踹了他一脚。
无辜遭受无妄之灾的傅玦被一脚踢坐在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黑白分明的黑眸透过散乱的刘海凝视着她，和现在的情况很接近。
不同的是，当时的“黎伽”是施暴者，而今天的她是施援者。
……这就有点尴尬了。
对上傅玦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看到里面倒映出来出自己的脸，黎伽让自己忽略掉心里莫名冒起的不自在感。
开玩笑，又不是她踢的，她为什么要有负罪感。
至于现在傅玦要怎么想她的前后矛盾，那是他自己的事。
看傅玦还坐在地上，黎伽伸出手，想拉他一把，“能站起来吗？”
傅玦无声地看了黎伽片刻，抬起手搭上她的手。
男孩的手指修长白皙，比她的稍微大一点，看起来没什么劲，是一双只适合弹琴的手。
难怪不会打架。
黎伽心想着，使力把傅玦拉起的瞬间，敏感地注意到傅玦轻吸了口气。
黎伽从小到大打架无数，对这种忍痛的下意识反应不陌生。
黄毛那伙人下脚没个轻重，傅玦身上干净的校服现在有好几个脚印，看不清到底伤得如何。傅玦在前面的时候应该也挨打了一下，因为他嘴角破了，正在隐隐渗出血。
这男孩皮肤白，凑近了看那点红色还挺触目惊心。
“你身上的伤……”
不等黎伽问出什么，傅玦张了张嘴，却不小心牵起了胸口的疼痛，没忍住呛咳起来。
二人的手还扣在一起，搭在黎伽掌心的五指下意识收紧，变成他抓住她。
黎伽看着低头咳个不停的男孩，有些头大。
在她身旁晃荡晃荡的透明球在傅玦身上转了一圈，凑过来说，“身上没有骨折，但胸膛上有块很大很大的淤青，应该挺严重的。”
她已经感觉到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顾不上去想透明球居然还能隔着衣服扫描人类伤势，看着咳得停不下来的男孩，黎伽实事求是地问。
她不是医生，这男孩看着脆皮嫩肉，要是耽搁了让伤势加重，那就糟糕了。
“……不……咳咳咳……”
男孩大概想拒绝，只是话刚一出口，又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声。
黎伽讨厌麻烦，但让她就这样扔下傅玦离开，她还做不到。
她皱了皱眉，不抱希望地嘟囔一句，“能走吗？”
傅玦咳得说不上话，黎伽不再多言，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取出手机打算拨打救护车。
男孩抓住她的手的力道变大了一点，黎伽望过去。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男孩抿着嘴，总算说了完整的一句话。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哑，脸看着比之前更白了。
不过虽然拒绝的声音虚弱，黎伽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坚定。
黎伽看了傅玦两秒，收起手机。
行吧，她尊重别人的想法。
“那我走了。”
既然人家不愿意，那她没必要继续停留，先不说她没有把人送到家的热心想法，就算她有意想这样，这男孩估计也会拒绝。
她看得出来，这是个不喜欢麻烦人的家伙。
闻言，傅玦点点头，手指缓慢放开黎伽。
黎伽收回恢复自由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黎伽，你真的走了？真的不理他啦？喂，黎伽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透明球又晃荡着球体追上去。
傅玦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走远，身体往后面的墙壁一靠，感觉到全身充满了疼痛。
黄毛下手很重，因为傅玦不吭声，所以动作越发肆无忌惮。正中胸膛的那一脚让傅玦当时有好几秒没能缓过气。
感觉刚刚的咳嗽引出了喉咙一阵血腥气，傅玦咽了咽口水，察觉到身前有脚步声逐渐走近。
有个黑影在他面前停下。
“你还真是麻烦啊。”
去而复返的黎伽轻啧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好像只是随口感叹了一下。然后傅玦发觉自己的手臂被拉住了。
下一秒，他的手臂被拉到少女柔韧的肩膀上挂着。
“不去医院就算了，我送你回家。”
黎伽架起傅玦的身体，估摸着男孩的体重，觉得扶着走到巷子口打个车应该没问题。
虽然她确实也想直接把这个家伙扔下不管，但如果明天发觉他出了什么事，那事情就纠结了。
所以她只好折返回来，起码把人亲手交到家人手里。
透明球不甘寂寞，在旁边上下左右地晃荡，“黎伽黎伽，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
傅玦侧过头，可以很近距离地看到黎伽的侧脸，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腻的绒毛。
少女有一张漂亮得很张扬的脸。
只是她的年纪还不大，眉眼的稚嫩稍微柔和了她昳丽无双的轮廓线条，让她添增了几分娇憨可爱。而眉宇间的一抹桀骜不驯却又破坏了属于少女的柔美，让她多了一丝英气。
矛盾综合体。
然而就算是这样，这个少女还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从一出现就是。
哪怕在那里站着不动，也能吸引旁人的视线。
傅玦眸色微转，控制住身体的重量，刚要说话，便见黎伽转过脸，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正面对上他，问：
“你家在哪？”
“不用问他，我可以告诉你啊！在西南路，敦岳小区351号！”
透明球晃荡得更加激烈，不明白黎伽为何无视它。
黎伽才不管它。
不是在当事人嘴里问出的详细地址，她要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够让人害怕的，她又不傻。
于是她又问了傅玦一次：“你住哪？”
脸色苍白的男孩定定看了她片刻，低声回了一句。
“……西南路，敦岳小区。”
有钱能使鬼推磨，黎伽在去而复返的时候就叫了车，刚把人半扶着出了巷子口，车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傅玦很配合，没让黎伽怎么费劲，两个人就坐上了车，车子长驱而去。
……
等到了西南路下了车，黎伽扶着傅玦，在并不宽敞的小巷子走动。
随着越发深入，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的旧建筑在这个狭窄的小区层层叠叠。
这个小区的楼房都不算高楼，已经建了好多年的感觉。地面破烂还有不少洼地，墙角堆满了杂乱垃圾，墙壁或花白或掉漆，铺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这儿是平民窟。
黎伽瞟了傅玦一眼。
男孩脸色仍然苍白，虽然细碎的刘海稍微挡着了他的眼睛，黎伽却仍然可以看出他的神色坦然又从容。
仿佛他们进入的并不是一个随地可见垃圾的残旧小区，而是环境整洁的优雅小区。
她其实有点没想到。
她对于傅玦的所有印象都是在班里，以及那次和她无关的一脚。
她完全没想到傅玦在校外的生活环境是这样的。
明明这个男孩外表看着白白净净，和这里是那么格格不入。
站在一间明显不算富裕的二层小楼，黎伽眼角扫到破了个缺口的左边屋檐，看到傅玦掏出钥匙打开门，确信了傅玦家境并不富裕的想法。
掉了漆的木门发出有些年纪的“吱呀”声，黎伽虽然没有闻到什么陈霉味，但屋内简陋的家具已然尽收眼底。
她想，她可能知道了他不想去医院的原因了。
“到了。”
男孩微哑的嗓音响起，傅玦踏入门口转过身，打断了黎伽的四散的思绪。
“谢谢你送我回家，不好意思，麻烦到你了。”
黎伽视线被人挡住，她瞅了傅玦一眼，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她进门的意思。
看他刚刚淡定从容的样子不像是什么无聊的自卑在作祟，大概是真的不想再麻烦她？
黎伽忖思着，虽然她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她既然人都来到这了，就已经不是管不管闲事那么简单。
送佛送到西，她在往回走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亲自把傅玦交到他家人手上。
半途而废可不是她的性格。
“走了那么久的路，我渴了。”
她说，猜测傅玦听到她这样说，不会再无声地下逐客令。
果然，傅玦闻言顿了顿，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开了几步，让黎伽进了门。
黎伽顺利踏入屋里，才发觉室内其实不仅仅是简陋那么简单。
厅里就一张圆桌和两个椅子，圆桌上放了一个保温壶，而四面墙壁都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挂。
虽然周围打扫得很干净，但那明显是因为摆放的东西并不多的原因。
大厅就是这样一穷二白的德性，房间没能看到，黎伽很怀疑可能就只有一张床和衣柜。
“你坐会儿，我去倒水。”
傅玦咳了几声，拿起圆桌上的保温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茶杯，用保温壶里的水将之侵泡清洗。
黎伽的本意可不是真的想喝水。
看他时不时就忍不住咳几声，觉得自己有虐待伤者的嫌疑。
“别忙了，你家人呢？”
傅玦动作一顿，还是慢吞吞地把杯子清洗干净，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黎伽。
坐在椅子上的黎伽仰起头，就这个角度看到站着的傅玦低垂的脸，刘海垂下彻底挡着了他的双眼。
黎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年微哑的嗓音响起。
“他们不在。”
……还得等人回来才行？
黎伽皱了皱眉。
“喝完了就走吧，晚了路上不太安全。”
又下逐客令了。
黎伽接过那杯水，看了看时间，发觉也快到晚餐时间，猜测傅玦的家人应该差不多回来了，便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
傅玦见她没有回应，眼皮轻垂，绕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气氛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傅玦本来就是个不多话的人，黎伽也没什么跟他说的，默默地把一杯水喝光了。
黎伽把玩着空掉的茶杯，眼角余光瞄到男孩安静坐着，大概身体痛，苍白的脸色不见好转，脸上还出汗了。
都这样了仍然一声不吭，倒是能忍。
“……医药箱，有没有？”
想起这里的家徒四壁，黎伽放下杯子，不是很抱希望地问。
有个医药箱好歹多少急救一下，能止个疼也好。
“……”
男孩沉默着，没有说话。
“喂，你……”
看他没反应，黎伽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见傅玦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突然往左边一歪——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凑过去扶住傅玦的身体，男孩的脑袋软软地靠过来，和她肩膀皮肤对上，她很清楚地接触到不同寻常的体温。
“……”
男孩的呼吸又轻又浅，然而呼过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黎伽……”
一直被忽略的透明球晃过来，在傅玦旁边打转了一圈，肯定地道：
“他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