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妒生花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萧羽然以为自己痛到眼花,不然他怎么可能从一个心魔脸上看出怜悯这样的的情感呢?

他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谷十一没说师兄短命,他一定能救他!

绯衣的眼眸里涌出一大团魔气,萧羽然想起那年那棵树下,绯衣那个让他魂飞魄散的眼神。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惧怕绯衣啊!

他一直将绯衣视作人生的污点,身为久负盛名的容彦仙尊的小弟子,却生了心魔,这件事简直难以启齿!

他甚至都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可藏书阁里又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守道心抵抗那些邪念,就算木已成舟,他也从来没想过接纳绯衣。

年轻俊美的剑修眼里的光缓缓熄灭,抵抗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萧羽然无奈苦笑,入魔这件事情,好像顺理成章得没有一点悬念。

献魂阵吸纳了众多天骄的精血,有黑色浓稠的雾丝状气体从阵眼飘出,像受到指引一般,爬向笑得癫狂的蓬莱岛岛主。

绯衣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满脸陶醉,他闻到的,是多么亲切熟悉的气息啊!

“我帮你。”绯衣眯着眼笑,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可是喜闻乐见。

蓬莱岛岛主满脸痴狂之色,他修为臻至化神境,肉身强悍程度已接近金刚不坏,这样的神体堕魔,如此完美的先天条件,诞生的必然是个空前绝后的魔主!

此举,定能激怒天道!

他的计划将许多东西都算计进去了,却唯独漏了绯衣这个异类!

献魂阵在绯衣眼里不过就是个召唤魔气的玩意。

那些正道以大量魔气渡身,重新洗刷一遍经脉,覆盖掉原来的一身正气,如此便算堕了魔道。

绯衣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天生魔体,是这天地间现存的唯一一只魔!

那些召唤出来的、看起来森然恐怖的魔气,注定要臣服于他!

蓬莱岛岛主蓦地睁开眼,不对劲!魔气变少了!

有人在与他抢夺魔气!

他瞬间被惹怒了,违逆天道堕魔本就是破釜沉舟的做法,一旦中途出现什么变数,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眯起凤眼搜寻是哪个小崽子破坏他的好事,很快看到了状态明显与他人截然不同的萧羽然。

这个崽子明明只是个元婴期修为,可他的痛苦却肉眼可见得比其他人更强烈!

萧羽然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像要炸开了一样,先前在他体内肆虐的藤蔓被魔气撕断,却没有给他减轻多少痛楚,反而迎来了一场更激烈的摧残。

他现在好像不过是个承载魔气的容器,那些魔气受到绯衣吸引,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根本不管他承不承受得了。

蓬莱岛岛主眼神变得惊恐,居然有些争不过了。

他召唤的这些魔气,只够一个人成魔。

不是他就是那个崽子。

怒急攻心的蓬莱岛岛主给司行决使了个眼色,这招釜底抽薪导致他之前的修为毁于一旦,他现在根本无法一个人对抗萧羽然。

谁知道司行决看到以后竟然趴在地上哭天抢地,“父亲,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他甚至磕起了头,只听见一声声闷响,“父亲,求你收手吧!不要做这样的事!求你了!”

司行决这小子怎么回事?蓬莱岛岛主被这场戏惊得愣神一秒,随即眼神恨恨,千万不要是这个小子察觉了什么!

他拼尽气力去抢夺魔气,发现无济于事后仍不死心,拿最后一点还未完全消失殆尽的化神期灵力朝萧羽然甩过去一道杀气凛然的攻击。

萧羽然睁眼,徒手就接住了这道不知稀释了多少倍威力的化神一击,不见如何吃力,因为,他成魔了。

成了魔的萧羽然额间开出一朵血红的印记,里面封存着魔气。

一切尘埃落定,蓬莱岛岛主堕魔失败了,他失去灵力滋养的枯败身体往后倒去,被一脸悲恸的司行决接住,“父亲!”

蓬莱岛岛主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身上的死气却更重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了。

他的那些藤蔓的攻击也全都消融了,躺在地上的众位天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们的神色还残留着恍惚,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此间安静得只剩下司行决呜呜的哭声,他埋头在蓬莱岛岛主的脖颈处,哭得情真意切。

外人看来,确实是好一幕父子情深,父亲误入歧途做错了事,除去正邪不两立的立场,身份却依旧是儿子心目中的好父亲。

无人知晓蓬莱岛岛主弥留之际真正听到的是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父亲真是好大的魄力。”听到这句话,蓬莱岛岛主瞪大双眼,嘴里呼哧着粗气。

司行决凑近他耳边,让他听得更清楚,“只是父亲运气不怎么好,夺舍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被父亲挑战的天道怎么会允许它发生呢?”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蓬莱岛岛主打的一手好算盘,他养了司行决二十余年,——一个拥有纯粹道体的孩子,势必前途无量。为的就是今天,他会在堕魔的同时夺舍司行决的道体。

蓬莱岛岛主集齐了那么多修士,献魂阵需要他们的精血,却没有必要夺取他们的生命。

倒不是他慈悲,而是他需要留着这些未来正道肱骨栋梁的天骄们见证两件事情:一件是,他堕魔了;另一件就是,身为司行决的他弑魔。

成仙还是成魔,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想瞒过天道,获得长生,还有自由。

只是,他机关算尽,第一步就因为萧羽然失败了。

蓬莱岛岛主最后的那点命数也已经耗完,真正的油尽灯枯。

司行决冷眼瞧着,他的父亲,那个在蓬莱岛岛上人眼中极其宠爱他的父亲怒睁着眼,真正的死不瞑目。

下一秒,他的神色就全然变了,转身对着已经缓过来的众位修士痛哭流涕,一脸怆然道,“诸位道友,我知晓父亲犯了天理不容的错,我并不奢求你们原谅他,但他从小疼我,不舍得我受伤半分,我求你们,给我留个我父亲的全尸吧。”

“我们可以不与一个死人计较,”那些天骄还沉浸在蓬莱岛岛主一番话的打击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亲眼看着一个化神期大能陨落在他们面前,心里不无难过。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是不敢对蓬莱岛岛主的遗体做什么的。

但是堕魔成功且还活着的萧羽然就不一样了。

那人说完后,话锋陡然掉转,指向众矢之的萧羽然,“可是他呢?他已经成魔了。”他后面那句话激动地破音了,像是有人伸手捏住了他的嗓子。

他们失血过多的脸上一片惨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对成魔的萧羽然唯恐避之不及。

萧羽然半垂着眼,他成魔以后一直很安静,除了接下蓬莱岛岛主一击后再无其余动作,站在那任由这些正道子弟声讨,如同儿时一脸乖巧。

犹记得年纪还小的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未来,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以为他走的那条正道,有师兄并肩,得师尊教导,会一生圆满。

却成了如今这个鬼样子!

但他不悔,他是心甘情愿的,为了一个更重要的心愿。他那泛着沉沉死气的眼珠转向裴云卿那边。

他希望,师兄能长命百岁!

诸位天骄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如果不是他们现在没有气力拿剑,恐怕萧羽然早已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萧羽然不关心这些,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师兄。

裴云卿一直没有说话。

“师兄,你想怎么处置我。”他深邃的眼锁住眼前青年冷然的眉眼,如同一团浓稠的松脂,想囚困住他看上的那只小小虫豸。

“我没有资格处置你,”裴云卿抿唇,偏过头去,似是不忍去看此时的萧羽然。

萧羽然心如死灰,下一刻却见到他的师兄转身去向各位天骄行了个大礼,“我师弟,确实入了歧途,云卿不是为他此举辩解,可若不是他,我们早已命丧黄泉。”

诸位天骄陷入沉默,那番话对他们影响很大,以至于他们看到萧羽然入魔甚是惧怕。

却忘记了一个事实:如果不是萧羽然同蓬莱岛岛主抢夺魔气,他们现在很可能就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虽然很不想承认,他们确实承了萧羽然的情。

萧羽然的心情起伏犹如汹涌波涛,眼里那点微末的光芒隐隐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裴云卿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道,“师弟是空衍宗的人,云卿斗胆求各位一个恩典,让我带他回去,交由师尊处理,云卿保证,空衍宗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面容清冷的剑修脸上血色寡淡,尚显苍白,那紧抿的唇,拧着的眉,漆黑得浓郁的眼瞳,无一不彰显他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是啊,黑发剑修的心里此刻怕是最难过的,自己疼爱的小师弟为了救大家陷入魔道,他无法责怪却也不能护着,自古仙魔不两立,日后再遇,便是死敌了。

天骄们继续沉默,他们敬佩裴云卿的光风霁月,也愿意信任容彦仙尊,可若就这样简单放任了,他们也有一点不情愿。

好像他们一点头,就与不耻魔道为伍了一样。

裴云卿一直保持着腰身弓着的行礼姿势,见他们还不答应,也不起身,直接曲折了一身傲然风骨,朝那些犹豫不决的天骄跪了下去。

萧羽然沉默着跟着一起,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