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八宝肉酱

“我与你不过当了三天师兄弟,别这么喊。”梁先生从百晓生的手里扯出了自己的衣袖,甩手走开,要不是碍于脸面,他有种?拿起大扫把把?人扫地出门的冲动。

百晓生仿佛看不到梁先生的冷脸,笑?着搓搓手,“师兄别介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虽然入门三天,但对于我和师父来说就是一生的亲人。”

“我爹娘当年糊涂,把?我送去老头儿那儿图着我能够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入门当天老头就让我行窃。”梁先生冷笑一声,身为君子非常不耻小人行径,那时候他年幼无知,听从老骗子的诓骗,把?手伸进了他人的衣兜,成年后每每想起都自惭形秽、羞愧难当。

年幼时的行为是他一辈子的污点和极力想要忘却的过去。

梁先生冷冷地看了眼百晓生,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百晓生已经在他这儿死了上百次。

百晓生颇有唾面自干的容忍度,“我们收集江湖情报的,时常要伴做乞丐、小偷、跑堂的,混迹在人群里打探消息。师父那么做,也是在锻炼我们的胆量和身手,没有别的意思,又不是空空儿那种以此为生的,我们百晓堂只贩卖消息,不做其他伤天害理的勾当。”

梁先生,“呵,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当年七王之乱,楼家覆灭的根由不就是从老头的口中散播出去的。楼盟主光明磊落、侠肝义胆的汉子,就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消息,死在一群贪婪之辈的手中。那些人是罪魁祸首,百晓堂就是始作俑者。”

“师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百晓生据理力争,他常年行走在外,皮肤黝黑,皱纹横生,看起来就像是个辛苦劳作的农夫,面相上看着有几分耿直,收起了笑?容维护起百晓堂来,衬得梁先生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侮辱他人的斯文败类,“消息没有好坏之分,端看使用消息的人心肠如何,百晓堂只是贩卖消息的,管不了买消息的人如何用。师兄对我们偏见太多,唉。”

百晓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啊。

在一边的方年年差点儿笑出声,百晓生这不是“我们不是消息的生产者,我们只是消息的搬运工”嘛,可他们怎么能够确定消息的真假谬误,组成消息的文字没有好坏之分,但消息是有真假之别的啊。

“荒谬,诡辩。”梁先生掷地有声地扔下四?个字,脸色很不好看,“我家不欢迎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师兄,我也不想来打搅你,这不是赛空空在本地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任我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他的踪迹。我有一故交一直等着找到赛空空,在我这儿押了三锭元宝,我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与我何干。”梁先生气笑?了,“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身无长物,与你们江湖毫无瓜葛。”

“我寻到一些?消息,知道赛空空或许与官府有瓜葛。”百晓生讨好地看着梁先生,“我知道师兄与官家有一些?联系,想着师兄能帮帮我的忙。”

“休想。”梁先生断然拒绝。

“别啊,三锭元宝我全给师兄,事后还有五百两,我分师兄六成。”

梁先生家境家境一般,他负责教书、不通经济,只是收一些?束脩补贴家用,家中一应事物、里里外外都是妻子在操持,妻子每天精打细算,家庭才能勉强而行。

他只有一子,在棋山书院读书,书院读书花销不大,但交际上所需靡费,孩子拉不下面子和家里面开口,一直是抄书维持,快二十了,眼看着就要娶妻。相中的是书院某位教授的女儿,梁先生家至今还凑不出像样的聘礼,百晓生调查过,钱乃师兄一家七寸,再清高之人同样身在五行中,难不成和钱过不去。

梁先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滚。”

推搡着百晓生,让他滚出去。

百晓生扒拉着门口,“师兄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去驿站那边的客栈找我,我最近都住在那边。”

“走走走。”梁先生推着人,气得声音都哆嗦了。

百晓生被推到门外,院门擦着鼻子关上,他是个没脸没皮的滚刀肉,索性扯着嗓门喊着,“师兄,我备了几色礼物就摆你们家门口了,你记得拿进去啊。我在客栈等你,等你啊。”

说完了,他笑?着转身,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快意。

梁先生在门边气得发?抖,过了好久长叹一声。他表面穿得不错,儒衫内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线头磨着皮肤,时不时擦出血印子来。钱哪,君子当守得住清贫,他能够忍耐,但妻子、孩子呢?

他摇了摇头,转身往里面走去。

入眼就看到妻子担忧的眼神,还看到一对陌生的母女站在一边。

塔娜携着女儿福了福,笑?着和师母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今儿个就不留妹妹了,改日一定?要来,我给你们做糟香鱼吃。”

“你这么说我就惦记上了,有时间一定?来,到时候可别嫌弃。”

“不嫌弃,欢迎还来不及。”师母送塔娜、方年年母女的时候看了梁先生一眼,她把母女二人送到门外,看着她们走远了这才低头看到了放在门边的礼物,是几样尺头、三四?种?糕饼,她抿了抿嘴,把?东西拎了进去。

“你怎么把?东西拿进来了?”梁先生有些?急,转而又说,“她们是谁,有客人在怎么没有事先说一声?我与百晓生的谈话?不知道她们听到了多少,唉。”

“她儿子还捏在你手上呢,知道好歹,听到了也不会传出去。”师母有些?气,说话冲了一些?,“是方承意的母亲和姐姐,来谢谢你的。”

“看着倒是斯文。”梁先生揉了揉肩膀,余下之言不说但显而易见地是说方承意他爹不是斯文人。

“东西不拿进来放在外面成什么样子,你啊你,年轻的时候怎么不学好,惹上这出官司。”

“那是年轻的时候嘛,爹娘送我过去当学徒的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第三天我爹来看我问我|干啥事,我说摸人家口袋,我爹拍了拍脑门,什么都没和那个老头说,就把我抱回去了。”梁先生一肚子苦水,谁成想三四?十年过去了,还会在路上走走就遇到个师弟,这叫个什么事啊。

“五百两……”师母感叹。

“亏心事不做,算了。”

“嗯。”

“天知道他们找那个赛空空意欲何为,我们是平头百姓,不沾染是非。”

“对,别给儿子遭祸。”

走出梁先生家,方年年摸着下巴没说话,她是没想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梁先生和江湖还有这般的牵扯,也没有想到追捕榜文都撕掉了,百晓生和章游对“赛空空”还是这么执着。

“想什么呢,丫头?”

方年年说:“没想到梁先生还有些?过往。”

“是人就有过去,没什么好惊奇的。”

“可人与人过去不一样啊,有人精彩纷呈、轰轰烈烈,有人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方年年笑着挽住娘亲的胳臂说:“对吧?”

“你觉得哪种好?”塔娜摸摸女儿的手问。

方年年没有任何迟疑说:“简单平淡的,人生贵在平安喜乐,看起来日升月落,枯燥生活周而复始,其实这样平凡到老老、无病无疾,最好了,对吧。”

“你啊,十六七岁的怎么比我想得还要老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想着能够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证明女儿不比男人差,刚遇到你爹就和他打了一架。”

这个是方年年没有听到过的,忙追问,“赢了吗?”

“差一点点。”塔娜抬抬下巴,笑?着说:“他眼看要输给我了就使诈。”

方年年狐疑,爹可不是这样的人,欺负小女子他才不会呢。

“别不信啊,他骗我说西边有狼来了,我往那边一看,他就夺了我的鞭子,气得我扑上去和他厮打。”

有点儿画面了,方年年点点头,原来爹年轻的时候是个“无赖”,“然后呢?”

“他仗着自己是男人,力气大,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动弹。我就用脚踢他,不断挣扎,他竟然把我扛到了肩膀上,脑袋朝下,弄得我晕乎乎的。”

方年年咋舌,“爹好坏。”

“就是。”塔娜笑?了,她眼角添了皱纹,岁月淡了容貌,减了少女时期的跳脱、添加了沉稳,但这一笑?,忽然就显出了当年那个草原姑娘飒爽刁蛮,不服输的劲儿到现在还在骨子里。

“闺女,娘呢也不求你大富大贵,这些?太虚,只求你能够找到一个对你好的、你喜欢的,相伴到老。”

方年年假装害羞低头,其实是回避,她两辈子加起来太习惯单身的生活,一想到有个男子闯入自己的舒适圈、不断挑战自己的底线,她就头皮发麻,不知道如何自处……虽然嫁人是肯定要发?生的,但她希望不是现在,最起码再晚几年,如果可以的话?。

“回?家吧。”塔娜爱怜地顺了顺女儿的头发,结束了这个话题。

方年年点点头。

·····

家里面添了个人着实轻松了不少,刘阿三勤快得快要赶上耕地的牛了,无时无刻不在干活,没客人了就擦桌子、扫地,有客人就招呼客人。他还有一手用草茎编小玩意的手艺,就是小老鼠、小老虎傻傻分不清楚,逗得方年年哈哈大笑,都快忘了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叫做沈宥豫的人存在。

直到沈其又来了。

方年年算了算,上次来送东西还是三天前的上午。

沈其挑了个方奎、塔娜都不在的日子,方大牛在,不过刚刚被喊出去给人正骨去了,现下店里只有方年年和新雇的小二刘阿三。

刘阿三看到沈其,笑?着欠欠身,准备端来茶水奉上,被沈其挥推。

沈其又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一个大大的竹编箱子,箱子很大,看得方年年头也很大,“别送东西来了,之前送的也带回去。跟你们公子说,我不会忘的。”

血莲子嘛,只要找到取出来的办法,她绝对配合交出去。

沈其应得很快,“好的,姑娘。”

方年年,“……”

那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

沈其说:“我要谢谢姑娘呢,姑娘那天准备的吃食我带回去,公子非常喜欢,当天晚上就添了两次饭,胃口非常好。老爷夫人管着公子,交给公子一些?事情做,公子抽不开身,这才没法按照约定?时间回来,小人在这儿说一声,姑娘不要怪我们家公子,等他有空一定?会回?来的。”

方年年用手抠着桌面,嘟囔着,“我哪里敢怪罪他,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不过是个吃了血莲子的“负债人”,他用得着向自己解释那么多嘛。

沈其笑着拱拱手,“还烦请姑娘再给准备点,公子就念着姑娘做的呢,其它都吃不下。”

方年年扯着嘴角假笑?。

沈其赔着笑?脸。

方年年哼着走出柜台,“敢情我还是你家公子的厨娘,他倒好,家里面的美味珍羞不要吃,偏偏吃我做的粗茶淡饭,图什么啊。”

图你啊。

沈其心中吐槽,王爷那是图得恨不得心落在小茶馆了,留在京城的就是犯相思病的空壳。

方年年摆摆手,“帮忙看着店,我看看给他准备些?什么去。”

沈其欠身,“麻烦姑娘啦。”

方年年轻快地走进后院,昨天做了一些?八宝肉酱,是她前辈子老家的家常做法,这个盖面条特别好吃。

架子上特意有一瓶小罐分装的,方年年拿出来放桌子上,说她不在意沈宥豫吧,那做的时候为什么要单独分个瓶子出来?

方年年拍了拍罐子,里面的八宝肉酱做的时候多添了一勺糖。

猪肉丁、豆腐干丁、笋丁油炒后用黄豆酱、甜麦酱翻炒收汁,放一会儿功夫,表面会凝固上一层白白的猪油,吃的时候挖上一勺盖在面上,面的温度会融化油脂,八宝肉酱的香气幽幽出现,用筷子拌匀了,就是一碗好吃的肉酱面,放上一些?黄瓜丝和烫熟的小青菜,不要太美味。

“上次的沙琪玛太麻烦了,给他带点翻砂花生得了,免得好东西吃上瘾了,一直让我做。”

方年年嘴上嫌弃,殊不知自己行动上很快速地收拾出了花生、白糖,很沉浸在做美食的快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