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褚先生临终遗命,后有宋先生步步紧逼，中间还有诸位掌事的先生们苦口婆心的劝说，或者是涕泪横流哭诉年轻人毫不体恤他们年老体衰……
这些顾奚都能够铁石心肠扛得住。
唯一令她动容的是，如果月阁除了摘星仙山脚下?的田庄铺子之外?,真的还掌着镇国长公主当年随意落子却意外发展起来的庞大产业……
富可敌国不是梦啊！
至于说褚先生提到的全力助她突破大宗师,这个她倒不是那么在意。毕竟最?终修改而成的天元净尘卷,人家的终点又不是大宗师。
只要她努力一点,这个问题不大。
不过?嘛，也还是有一点好处的，比如说，有些天才地宝,摘星院就有收藏，她可以优先取用——当然是要花钱或者立下?功劳来换,只是拥有优先权。
基于这两点,她半推半就地接下?了?。
接手月阁之后,才发现这可真是一个天坑啊！
她翻阅了?相关记录,看得头皮发麻。
从镇国长公主手?中转而托庇于摘星院商号,是日渐变少,尤其是摘星院衰落之后,消减的速度就更快了?,反而是这十来年略有回?升。
这得益于如今叛军作乱，匪患四起,哪里都不太平,摘星院设立的镖局生意就挺红火的。
那些消减掉的产业，摘星院历来也有记录备注，结合萧定瑜的人查出来的东西，她还是能瞧出来某些微妙之处。
这些人先是其中一家投靠另外的势力,然后就反手?对付此前同一战壕的人，逼迫原来的友商要么共沉沦，要么就灰飞烟灭。
行商嘛，有赚的，自然也有亏的。但是亏损直到关门然后转身就到先行投靠过?去的那家商号里当管事，还能风生水起自家过?得滋润得不行。
真的没问题吗？
她点了点自己特别圈出来的一批名单，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需要好好筹谋才行。
果然还是黑吃黑最?爽，简单粗暴见效贼快！
她叹了口气，推窗俯瞰整个月一阁。
她接手?了?月阁，自然就成为了看管摘星院藏书阁的继任者。
月一阁全部向她开放，以前从来未曾得以踏足的三楼，如今可以随意出入。另外，传功塔以及从来密不示人的宝库也向她敞开，允许她用钱，或者是赊帐来兑宝库里的东西。
顾奚按镇国长公主给的方子，兑了?几样外面难以找到但摘星院里却有的药材，拼凑出几副洗炼筋骨拓宽筋脉的药物。
足够她这一阶段用的了?，就仅当是暂时呆在摘星院里清修了，将根基打得更牢一些。
入目的景色与以前的一模一样，但她的心境却早已不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赚习惯了快钱，就很难习惯细水长流慢慢筹谋半天才赚那么一点点血汗钱。
习惯了说一不二，一时半会的，也难以重回?做小伏低的状态。
她倚在窗前发了?一会呆，直到秦嘉的身影出现在月一阁门前。
抬头看见她倚在窗前，还特别开心地蹦起来冲她招手?，然后似乎是反应过?来一般，立即收敛，端庄矜持地，快步走了过?来。
自从她重返摘星院，并且接手了?月一阁后，秦嘉就开心得不得了?，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看看书，跟她说说话，交流一下?八卦，打趣一下?她和萧定瑜。
是的，赐婚旨意一下?，秦嘉当时就震惊了?，往幽州连发了?几封信，问是怎么回?事，当年不是死活看不上的嘛，怎么一转脸，赐婚旨意都下了?？！
只不过?顾奚根本不会正面回答她。
好不容易等到顾奚再回?摘星院，自觉大家已经是亲戚了?，秦嘉就更自来熟了?，恨不得趴在床头盯着审问。
“瑜表兄最?近有没有给你来信？”秦嘉一坐下?，就颇为迫切地问。
顾奚拿她没办法，揉了?揉额头，无?奈地道：“没有。”
这话秦嘉怎么就问不腻呢？
她回来将近四个月，眼见着七月就要过?完了?，中间萧定瑜派人过?来送了?几回?东西。明明是借着送东西之机，大家相互交流情报，商议下一步怎么办，落在秦嘉眼里，就是两人感情好如胶似漆。
但是这一回?秦嘉问这话，显然不是为了?打趣她俩的。
她怏怏地道：“北境那边又打起来了，姬蘅未婚夫据说受了?重伤，她夫家派了?人过来，跟她家商议提前婚期。”
说到这里，她颇为不愤：“说得好听是提前婚期，这不就是要拿姬蘅冲喜吗？！”
正在给她倒茶的顾奚，手?上微微一顿，皱眉道：“北境开战了?？”
萧定瑜的来信从没提过?啊！
秦嘉挥了挥小手?：“听说只是小规模冲突。但就是这么寸，姬蘅的未婚夫误中流矢，伤重不起。”
这个说辞一点都安慰不到顾奚。
秋收在即，北疆那边抢先开战，即使只是南下?打草谷，小规模冲突，都昭示着一个不太妙的走向——北疆蛮族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过?不下?去了，只能南下?抢掠。
小规模冲突演变成大战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个时间，还是北疆蛮族里调派人手?协调各族需要时间。
一旦整军完毕，就是大军压境了?。
秦嘉气鼓鼓的：“这都是什么缺德人家啊，之前大半年时间里不请期，自家儿子快要死了，就一个二个的不要脸跑过?来请期！呸！”
顾奚凝眉思忖，半晌才道：“难道姬氏应了?？”
秦嘉见她终于将关注点从边境战事转回来，倾诉欲更为高涨起来：“姬氏是大族，姜氏也不差啊。现在两家在扯皮呢，但是姬氏要吃亏一些。姜家那群不要脸的，口口声声道他家郎君是保家卫国因而重伤，两家婚事早定，倒打一耙指责姬氏想要悔婚。”
她将晾了一会的茶汤一饮而尽，才继续道：“姜氏那边刚开始的时候绝口不提他家郎君重伤不起，只说过?来将婚期定下?，选了?几个日子让姬氏挑，两个七月的一个八月初的。姬氏那边觉得不对，就推辞说时间太赶了，想要看看九月或者十月有没有合适的。暗中派人去打听，得知姜家郎君已经重伤不起，就更想再往后拖一拖。”
顾奚笑了?笑。
往后再拖一拖，若是好起来了，自然婚约是作数的，若是不好了，那就对不住了，谁家的女儿谁家疼，哪里有人上赶着作践闺女，嫁过?去就守寡的？
但是想来姜家能明知自家郎君情况，还敢瞒着骗着前来请期，如此行事，必定是不肯的。
两家就闹了起来。
顾奚拧起眉头，想了想：“姬蘅想必会应下?来的。”
秦嘉惊得就差没跳起来：“不会吧？这怎么能应下?来呢？”
这不就是自己跳火坑吗？
顾奚摇了?摇头：“姜家将事闹大，无?非就是想要威逼姬氏就范。姬蘅她不会愿意让家族因她而蒙羞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不过?她也不会让姜氏占得便宜的。”
姜家行事颇令人诰病，但偏偏他家郎君真的是两国边境冲突才受伤的，大节不亏，闹开了?，姜氏讨不了?好，对姬氏却更是沉重的打击。
怎么说呢，世情如此，女子总是要比男儿吃亏的。
姬氏无?论如何应对，这亏都吃定了?。
照常送女出嫁，若是姜家郎君最?后仍然死了?，姜家定是不会念着姬蘅的好，只会将自家儿子的死按在姬蘅的头上，迁怒于她。
即使是姬氏肯为姬蘅撑腰，让她大归，还得低声下?气地求姜家高抬贵手?呢。不割下好大一块肉让渡足够的利益，姜家十有八/九会将姬蘅扣下，让她替自家儿子守节，困于姜家。
若是不肯应下?请期，拖到姜家郎君死了，姜家也会四处说是姬蘅克夫的，以后姬蘅的婚事也艰难，下?降不止一两个档次，姬氏还要被扣上背信弃义的污名。
若是反过来，女方病重，男方不肯迎娶，大家也只觉得可以理?解。或者是迎娶过去，等发妻死了?再续娶，还能搏一个“情深义重”的美名，女方家里且还得欠着人家好大一份情呢！
秦嘉垂头丧气的，怏怏地道：“姜家若是讲道理?有风骨，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了。”
先是隐瞒伤情，再是以大义要挟。
“你说姬姐姐不会让姜家讨得了?好去，那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顾奚淡淡地道：“我哪里知道，只是觉得，姬蘅那么骄傲的人，不会肯就这么受人胁迫的。你等着瞧吧。”
秦嘉非闹着让她说不可，手?撑着脸，拖长了腔调：“你就告诉我嘛，顾姐姐，表嫂……”
这一声“表嫂”杀伤力太大了?！
顾奚当然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害羞，但是她不得不害羞啊！
她费了?点功夫，让自己脸颊恰到好处地粉红起来，嗔道：“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可就不招待了?！”
秦嘉就笑着粘过?去，跟牛皮糖般粘住她不放，装模作样的，嘻嘻哈哈地求饶。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顾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嘛。”
“这不是因为我太笨了?嘛，想不出来在姬姐姐这样的境地下，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顾奚微微一笑，好法子么，自然是有的。
如果她是姬蘅的话，就先说好条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比如说，她未婚夫是姜氏宗子，未来族长，那就咬死了?说如果成亲后过世，就从族中过继几个孩子，养在膝下?，作为族中宗子来培养。
过?继哪些孩子，得她来挑，未来族长，只能长在她膝下?。
姜氏敢应吗？
肯定不敢！
若是不敢应，那就婚后等那位郎君两腿一蹬，姬蘅就风光大归。姜氏的聘礼和嫁妆全数由自己掌着，如果姜氏愿意舍她一部分利益，她还可以答应不二嫁，百年之后与姜家郎君合葬呢。
但是姬氏和姜氏从此之后就管不得她了。
不仅管不得她，还得敬着她。
毕竟对姜氏一族来说，人家是施了大恩，愿意提前婚期，给你家命薄的郎君冲喜呢。成了?亲，也不至于算是年少夭折，能葬进祖坟不是？
对姬氏一族而言，她牺牲了自己的婚事，不仅挽回了?家族名声，甚至还更添光彩。若是薄待了?她，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人家说有本事的中年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在这世道，只要操作得当，有本事的女子也可以有三喜的，自由、发财、死老公！
她俩刚嘀咕过?姬蘅，没料到，过?几天就接到了姬蘅派人送来的信，说是她们八月第一次旬休之时，她会路过摘星院，邀她们一叙。
顾奚和秦嘉就知道，姬蘅果然是应下?了?。双方应该是谈好了条件，赶着在请期里最?靠后的日子，也就是八月初那个日子里匆匆迎亲，女方这边再一路送嫁过?去，到男方家中再办一回?喜宴。
等到八月十一，两人早早下山，在姬家的别院里见了?姬蘅。
姬蘅情绪还挺稳定的，一点都看不出被迫提前婚期实质冲喜的不快。
她也没瞒着顾奚和秦嘉，坦坦荡荡，语气微妙地道：“若是冲喜不成，孝期结束后我就大归。”
她也曾对成亲后的生活有过?模糊的期待。但在姜家闹这么一出之后，这一点点的期待也全数击碎，只留下?现实到冷酷的利益考量。
她甚至都想好了?，答应提前婚期，维护了家族名声，并且因此为家族争取到某些利益，就算是自己对家族的回?报了。
同时，在这种情况下答应完婚，算是对姜氏有所交待。
从此之后，她跟姬姜两族都再不相欠。只等大归之后，就能再无?顾忌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比如说，进入摘星院内院，成为护院人。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姬氏还是姜氏，都不能再对她的事情置喙。
与家族关系薄弱，不受家族掣肘，勉强也算是符合了?摘星院入选内院的标准。
她坦言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不由得看向顾奚，眼底里带着不自觉的希翼：“到时就麻烦你美言几句？”
顾奚自然是应下?了?。她觉得姬蘅这个计划挺不错的，摆脱了家族，奔向自由生活。进入摘星院内院，潇潇洒洒地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可不就比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围着一大家子转快活嘛！
唯有秦嘉听完后一脸的一言难尽，发出灵魂拷问：“怎么你们就默认他就一定会，嗯？还是有可能救回?来的啊！”
怎么你们这些人就一直计划着等人家死了之后怎么快活？
不想想万一活过来可怎么办呐？
姬蘅一时之间，居然愣住了?。
要是能活转过来，难道就真的咽下这口气，从此相夫教?子，在姜家当一名合格的宗妇吗？
那可真是太憋屈了?！
顾奚却毫无?波动，淡淡地道：“这不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么。姜家如此行事，不就是因为药石罔效，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么？”
求生难，求死可不难。
送他一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