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福半夜忽然间发高烧,扰得知青大院不得安宁,整个王家沟都被此起彼伏的汪汪声吵醒了,这不包括阮文。
她晚上喝了小米粥,早早入睡相当香甜。
不过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阮文还是听说了这件事——
阮姑姑在饭桌上提了这么一句,“祝知青昨晚发高烧。”
饭桌上有几秒钟的安静,周建明把剥好了皮的煮地瓜递给她妈,“烧傻啦?”
投之以地瓜,报之以……脑瓜崩。
阮秀芝用筷子狠狠敲了儿子一下,“胡说什么!”
阮文看着乐呵,她嘴贱,周建明也不遑多让啊。
“就是,哥你别以为烧傻了自己就能看热闹了,万一回头祝知青赖上你咋办?”
这话让阮秀芝后怕了一阵,可不是咋地?万一傻了,村里头不好交代,怕不是要算在她儿子头上。
“就是,让你胡说八道。”阮秀芝又拿筷子抽儿子的手背。
周建明倒吸了口凉气,“明明是文文说的,你打我干什么?”
“还不是你起的头?”
周建明顿时怂了。
被偏爱的阮文嘚瑟的冲表哥笑,美滋滋的吃早饭。
就算祝福福真的被烧傻了,也甭想赖给她家。
当然,祝福福是小说女主,有气运缠身,她人没事。
阮文去县城上班的时候,看到了祝福福。
当时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就观音像前,那是破四旧时从观音庙里拆出来的,她一脸虔诚的祷告,清瘦的人儿脸色如冰般苍白,嘴里念念有词不像是烧傻了的样子。
周建明也看见了,嘟囔了句,“菩萨都保佑不了自己。”不然还在庙里享受村民的香火呢,哪至于老窝都被这群知青给占了。
阮文深以为然,“就是,一看就知道不是主席的好孩子。”
大清早的空气冷飕飕的,阮文坐在后车座上,说这话时躲在周建明宽厚的背后,避免了冷空气的袭击。
“我们都是主席的好孩子,劳动致富最光荣。我加速了,文文坐稳了哈!”
上辈子开车都力求平稳的阮文没想到,自己坐个自行车后座都跟人飙车。
还好,她不晕自行车。
……
“阮文,身子好些了吗?”
“要是不舒服就在家养两天,反正这会儿也不忙。”
“就是,养精蓄锐集中精力做大事,不急着回来,厂里不是放了你一星期的假吗?”
二棉厂门口,几个工友跟阮文打招呼,关心透着真诚。
“好利落了。”小说里对原主的着墨不多,就是个典型的工具人。
不过工友们的关心做不来假,显然原主人缘很不错。
阮文脆声应答,顺着藏蓝色的海洋往厂里去。
走到宣传栏前时,阮文停下了脚步。
“怎么还看起报纸了?”宣传栏里贴着当天的报纸,《新华社》《人民日报》都有,不过周建明不爱学习,从没看过,之前也没见阮文看过这些。
“要跟着党和中央走,关心国家大事知道伐?”阮文一目十行扫了眼报纸,她主要是为了看左下角的厂区地图,找一下会计室在哪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阮文认真回忆了一番,愣是没想清楚自己在哪里工作。
这有点不太像话。说出去怕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走吧。”扫了几眼地图,阮文大致确定位置所在。
周建明莫名觉得有点被自家表妹鄙视了,不过他被鄙视惯了,整了整衣服往车间去。
一分钟后,周建明忽然间觉得哪里不对,他回头看着身侧的阮文,“你怎么还在?”
阮文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去上班啊。”
周建明戳了下表妹的脑袋,指了指后面,“会计室在那边,你走反了笨蛋!”祝知青烧没烧傻周建明不知道,但他妹傻了,还有得救吗?
阮文:“……”就算生活再辛苦,也要保持微笑呢。
她路痴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
二棉厂全称是商城国营第二棉纺织厂,虽说挂着省□□,实际上却是设在了距离省城四百里的安平县。
表面说法,一来是省城扶持下面地级市的经济,二来嘛,则是因为地缘。安平和周围几个县都是棉花高产区,就地建厂提高农民生产积极性,另外还能解决县里的工作问题,可谓一举多得。
当然,小道说辞是省里面有个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是安平县人士,所以在建设二棉厂时选址在老家,为家乡人民谋福利,多少存了点私心。
且不说这些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的旧事到底几分真假。单说规模,二棉厂比不上远在省城的一棉厂,但也养活了上千名工人。
其中三分之二是女工。
作为国营工厂,二棉厂的标配是食堂、澡堂、托儿所和子弟小学,但凡是涉及到账目的,都免不了会计。
而整个二棉厂,一共五个会计,厂区里的工人私底下开玩笑,说会计室有五朵金花。
阮文,就是最年轻、漂亮的小金花。
她摸到会计室时,有几个提前到来的同事正在闲聊。
“我就说刚才看到小阮了,爱梅你还不信,小阮又走迷糊了吧?”刘春红喝了口热水,笑眯眯地看着阮文,她刚才瞅着那人像阮文,邱爱梅还说她看错了。
“我说小阮你这毛病可不好,得努力改掉才行。”
“可不是吗?这在厂子里走错不要紧,结婚成家后可不能走错门,不然不得把你家那口子急死?”邱爱梅向来爱说笑,这会儿和刘春红唱起了二人转。
会计室里的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来的最早的陈主任瞧着阮文红着脸害羞不说话,瞪了俩得力爱将一眼,“你们少说两句,阮文身子好些了吗?”
阮文哪曾想原主也是个路痴,双倍剂量下格外的丢人。
“好多了,谢谢主任关心。”阮文红着脸找到自己的座位,小声嘟囔了句,“那回头我找个侦察兵,让他教教我怎么认路。”
计划经济时代,棉厂的产品从来不缺销路,销路也相当固定,这大大减少了会计们的工作。会计室平日里不算忙,再加上现在是淡季,除了月底月初两天核对账目,也就是月中核发工人工资的时候,忙碌些。
在二棉厂里,会计算是数得着的清闲工作。
阮文在五朵金花里面资历浅,长得好看性格又不张扬,平日里会计室里几个老会计会拿她说笑两句,谁让她是个未婚女青年呢。
不过以往,都是老大姐们提起这茬,阮文一脸害羞。
这会儿阮文主动说找对象,几个老姐姐们惊呆了。
“小阮,真要找对象?我娘家侄子是个当兵的,要不回头介绍给你认识下?”
兵哥配工人,很是般配啊。
邱爱梅没想到被刘春红抢了先,趁着阮文还没定下来,她把自己认识的杰出青年介绍给阮文认识,“不一定非要侦察兵,我觉得机关里的也不错,那个曹主任还记得吗,他还向我打听呢,要不阮文你考虑下?”
曹主任是县档案局的,年前县里组织了一场舞会,其实是给单身的同志们牵红线。
当时曹主任就相中了阮文,还没说上话呢,周建明冒了出来,“我妈说了,我们家文文还小,不急着搞对象结婚。”
只一下就把曹主任那希望的火苗给浇灭了。
现在阮文松了口,邱爱梅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说不定自己就做成了这个大媒呢?
棉厂的女工在婚恋市场上颇受欢迎,每个月三十六块钱的工资加上三十斤粮食,妥妥的好条件。
阮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惹来办公室内俩大姐做媒的兴头,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会计室的门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驼色呢绒大衣,留着短卷发的时尚女青年进了来。
看到阮文,女青年愣了下,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阮文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着重了语气,神色间也透着那么点阴阳怪气。
会计室第四朵金花,前年顶了她妈岗位的郭安娜踩着上工的铃声落座。
阮文感慨这踩点能力,冲着郭安娜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桌上有几个厚厚的账本,其中两个是之前用来做练习的,即便是高中生,但原主之前到底没接受过专业的会计教育,来到二棉厂后经过培训上岗,但陈主任还是给安排了日常学习任务,督促原主提高业务能力。
这会儿没什么工作任务,阮文随手翻了下那练习用的账本,越看那秀气的柳叶眉皱的越是厉害。
这账本,也太糊弄了吧?
不过阮文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还是计划经济的时代,原材料的采购、产成品纱和棉布都由国家统销统购,科目自然而然的少。
其实这也不怪阮文惊讶,国内的会计发展可谓一波三折。
建国后财政部会计制度司挠头半年才制定出了《各级人民政府暂行总预算会计制度》,后来针对计划经济这一经济基础,制定了一套相对完整的财务会计制度。而这套制度在五十年代末被广泛批评,以至于有段时间会计这一岗位都被取消,无数的会计调岗或者直接下岗。
没两年拨乱反正,财政部也顺势拟定了《建设单位简易会计制度》(草案)等会计制度,为国营厂等有关单位的会计工作提供支撑。
但会计可是一门管理科学,需要与时俱进。偏生这些年来国家被欧美封锁,和外界接触少之又少,这也导致国内会计几乎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就比如阮文这会儿看到的就是这个年代所特有的三段平衡式的资金平衡表,奉行的是专款专用原则,按照范式将账目分为固定资产与固定基金、流动资产与流动基金、专项资产与专用基金三大类。
虽说现行经济基础上,这种记账方法很适合,但会计可不仅仅是记账,透过账目还能看出企业的经营情况,对未来的经营做规划呐!
国企也得看效益啊!马上就要改革开放,这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国企会被淘汰,到时候会有成百上千万的工人下岗。
翻看着账本,阮文无意的长吁短叹,吸引了会计室其他四个人的目光。
“小阮,怎么了,这账哪里有问题?”刘春红是个实在人,二棉厂的账本她都会过一遍,力保没有任何差错。
这会儿听到阮文叹气,刘春红一颗心都提了上来。
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没看出来?
陈主任和邱爱梅也都看了过去,郭安娜瞧着阮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以至于自己新换的发型都没人注意到,她不满地咳了声,“刘姐你是老手,这账能有什么问题?”
刘春红皱了皱眉头,“话不能这么说,主席说过我们切不可强不知以为知,要‘不耻下问’,善于倾听。”
“账目没什么问题,我就是觉得这记账方法有点死板。主任我能不能用一下去年的账本?”
阮文心里头有些想法,老天让她来到这个年代,不把现代社会学的一身本领学以致用造福群众,她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一趟穿书之旅。
陈主任还没发话,郭安娜先说了起来,“阮文你这是想办法偷奸耍滑头啊,拿着国家发的工资浑水摸鱼,真不愧是会计,算的一笔好账!”
哐叽!一顶硕大的帽子扣了下来。
想要把阮文给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