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听闻太子失踪了?”
卫子嗟跪在大殿,皱眉。
“是啊,太子失踪许久,至今不曾归返。”
“可是您找儿臣来又有什么用?儿臣近来与太子可没什么联系,儿臣能帮到您的也只是遣人四处搜寻搜寻了。”卫子嗟漫不经心,眼底漫溢着不解。
“朕之所以让你前来,是想当面问你一句,近来太子真的没有去过你那里吗?朕曾经可是派遣过临儿专门去探望他这群受伤的兄弟啊。”
卫徽皱紧双目,看起来威严,但话里话外却似乎冗杂着某些狡黠的成分。
卫子嗟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因此才能在此刻佯装得若无其事。
“父皇您也知道的,太子他与我的兄弟情其实也就浅薄一层,当上太子后他尤为傲气,怎么可能屈尊来看望我这个闲散无事的皇子呢?依儿臣瞧来,太子应该是贪玩,要么就是与谁争吵了一通?他好面子,骨子里又很执拗,所以一时半会不回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卫子嗟说得句句在理,为的就是想以寻常的口吻撇清关系,如果他愈亢奋,反而容易致人怀疑。
突然,上头的帝王冷不丁地道了一句。
“嗟儿,朕总觉得你近来有些不对劲,似乎过于淡然了些,你说呢?”
卫子嗟心下一紧,但表面还是强装镇定,嬉笑着道:“父皇,儿臣是快要当爹爹的人了,已经超脱了世间的某些俗物,想要好好珍惜与孩子,与妻子在一起的时间而已,父皇不必多虑。”
“妻子?你与展家小姐已经和好了?”
“就算为了孩子,儿臣与今今她也势必要和好,孩子还是应该成长在一个幸福有爱的家才行。”
父子二人互相对望着,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唇角含笑。
空气沉默了良久,直至外头传来一声尖厉的嗓音。“太子妃到!”
回首望去,只见颜蕊正趔趄地走来,她的脸色似乎有些惨白,眼睛也像是哭过一样,稍微肿胀了起来。
卫子嗟双目微眯,眼底顿时掠过一层警惕,可当目光重新对准帝王时,他的神容又恢复如常。
“父皇!不知太子可有消息了!”
颜蕊跪下,梨花带雨着。
“这……目前还没有……”
“还没有吗……那太子究竟去了哪儿……”颜蕊低垂着面目,似乎完全忽略了身旁这位六皇子的存在,可当她注意到他时,卫子嗟却受到了威胁。
“六皇子!您真的没有看见太子吗?我最后一次见到太子时,太子的口中正念叨着您,还说要去寻您,探望您,您真的没有见到他吗?”
颜蕊拽着卫子嗟的衣袖,苦苦问道。
卫子嗟皱眉,轻轻却又不耐地推开了她的手。
显然,眼前这女人就是在碰瓷找茬,不,更准确地说,就是在堂而皇之地陷害。
虽然这件事的确与卫子嗟脱不了干系。
“太子妃,空口无凭,不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您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在下把太子弄丢了吗?在下敢做敢当,但没做过的事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卫子嗟看着前方,眼神尤为笃定。他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对于这种事情,他好似极为得心应手,像是伪装了几十年似的。
二人不过是想要把彼此拉下水罢了,最终,就只能看看究竟是何人被泼的脏水更多一些。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子在离开之前的确说过这种话,我只是复述一遍罢了……还请六皇子不必心急……”
果不其然,颜蕊又开始泼脏水了。
卫子嗟只是笑。他的从容无人可以匹敌。“是吗?可是我并没有急啊,不知太子妃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急了?还是说,您就是想要看见我急呢?”
不得不说,卫子嗟反讽人的功力确实高人一等,也许是被展今今嘴臭多了,因此才练就了这项旷世绝技吧。
此时,但见颜蕊的脸色很是难看,而上头那位安稳坐着的帝王也开始轻皱眉,狐疑起来。
说实话,就算卫徽是只老狐狸,当下他也一时没法分辨下头二人究竟是谁在撒谎,谁在陷害。
但他敢确定,凶手应该就是他们二者中的其中一人了。
“六皇子,请您说话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太子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兄弟。”
“我有说他不是我的亲兄弟了吗?还有,我说话阴阳怪气了吗?不是您处处相逼,拿出一副无辜的面相示人,实则暗地里想要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吗?那也请太子妃不要佯装得楚楚可怜好了。”
卫子嗟始终没有看她,目光永远飘忽在大殿四周。但那挺立的后脊背,桀骜的目光,无疑都显示着他当下那份‘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气势。
因此,上头一直不动声色在观察这一切的帝王确实一度被他的形象所蛊惑,当真以为颜蕊是在贼喊捉贼了。
面对卫子嗟的淡然与攻势,颜蕊再无言。
她暗中咬牙,将这口恶气咽到了肚子里。
恰在此时,外头的太监又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太监‘扑通’一声跪地,气喘如牛,声音嘶哑。
“什么大事不好了?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样儿,一点儿礼数也没有!”卫徽骂道。
“禀陛下!御花园打捞上一具尸骸……虽然这尸骸的脸早已模糊不清,但……但无数特征显示,这就是……就是太子啊!”
此言一出,除太监以外的殿内三人齐齐流露出震悚的表情。不可置信的情绪平铺在各自的容颜上,卫子嗟与颜蕊暗中互看了一眼。
他们知晓,彼此都是在佯装罢了,也都各自感叹对方演技的精湛。
然而他们殊不知,上头那位帝王的情绪其实也是佯装出来的假象,卫徽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你说什么!”他当即起身,在座位旁踉跄了几步,随后又突然瘫倒在座椅上。
至于颜蕊,那则又是梨花带雨,哭天抢地,而卫子嗟则紧皱双目,吩咐这太监赶紧带他前去探看。
三人,三场戏,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三种心思各异的险心。
当众人赶到时,那具尸体已被蒙上了白布。
女仆与宫人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着。哪怕相隔十米远,都能闻到这具尸体散发出的腐臭味,直叫人作呕。
“当真是太子吗?”赶来的卫子嗟狐疑地问道。
“答六皇子,已经确定过了,这具尸骸的确……的确就是太子……”
“掀开看看。”
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一旁的下人有的紧闭双目,有的暗中吸住鼻子。
当白布掀开的刹那,全场发出一声惊叫音,尸骸的腐臭味恰好抵至迎来的颜蕊的鼻尖。
她踉跄了几步,歪歪倒倒的身体落在宫女的怀中。“太子妃,您没事吧?”
“太子……太子!”她推开身边人,一把扑向那具腐臭的尸骸。
卫子嗟看在眼底,心里头却直在发笑。
哼,别装了,你与太子的情分哪里有这么深?你不亲手杀了他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在他这具腐臭的尸骸面前哭呢?
冷笑时常萦绕在他的嘴边,卫子嗟觉得眼下所有人都是虚伪的,这些痛苦的奴仆,亦或者那位流泪的帝王。
“父皇,您没事吧?”卫子嗟也参与在虚伪的行列中,皱眉搀扶着他。
卫徽脸色煞白,身子不稳,目光恍惚。
“到底……到底是谁做的……到底是谁杀的太子!这简直岂有此理!”帝王痛心地怒吼着,青筋暴涨的脸颊充溢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极端痛心之感。如果卫子嗟不知自家这位爹爹在外头还有位极为宠爱的私生子的话,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认为眼前人虚伪。
卫徽太奸诈了,为了一个儿子,甘愿牺牲掉另外九十九个儿子,到底是该说他父爱如山呢?还是说他老奸巨猾呢?
“朕一定要找到幕后真凶……朕一定要找到幕后真凶!”卫徽颤抖着嗓音说道。
……
很快,太子殒命的消息传到长晋都城各地。
人们除了都在议论当朝太子突然死于非命的怪事以外,则都在讨论着下一任太子究竟是何人。
显然,卫子嗟的呼声最高,因为除太子以外,他正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下一任太子之位绝对非他莫属。
当然,也有人说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不想参与皇位竞争,甚至还推选三皇子当任太子。
不过,无论谁当太子,卫徽的谋算已经彻底失控了。太子意外殒命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一直以来也只是想要一个便于控制的儿子充作傀儡而已,如果卫子谈上位,他想要扶助私生子的梦想也就就此泡汤了。可是卫子嗟上位,他又没法准确读懂这男子的真正心思。
因此,如今似乎只有一条可行的方案,那就是把流落在外的真正私生子接回皇宫,让他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完成卫徽几年来的最大心愿。
但这也同时是危险的,因为扶助私生子就意味着要向从前那样,与全朝堂敌对,与所生育的所有孩子敌对。
这是一场赌局,就看卫徽到底敢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