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不打算回去?”燕王府中,长孙一梦看着外边逐渐阴沉暗淡的天色,声音缓缓,波澜不惊道:“王爷今晚只怕是回不了了,帝都风云已起,每个人都难以独善其身,大郎君身在崔家,当好自为之。”
“姑娘小小年纪,却有一双慧眼,这是王爷之福,在下佩服。”崔红林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一梦后,自顾自的叹了口气,转而摇头道:“姑娘歇着吧,我先回去,倘若有消息——算了,结果我也能猜得到。”
“一梦,这个崔红林来这里坐了一天了,到底要做什么?”沈星洛哈切连天,没看懂崔红林的来意,所以在对方摇摇晃晃走后,拉着长孙一梦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害得我一整天都没办法出门。”
“他来是表明立场。”长孙一梦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怜悯,一闪而逝之后转而道:“也难为他想出了这个主意,虽然笨了点,但是好歹也算是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只不过我没想过,这昔日人迹罕至的燕王府,如今却成了所有人的避难所了。”
“那不是因为你嘛,帮着苏月生筹算布置,才让这里有了人气。”沈星洛拍手笑道:“所以崔红林刚刚拍马屁其实拍的不错的。”
“走吧,去做鳕鱼羹给你吃,把若兰和湘儿也叫来吧。”长孙一梦微微一笑,沈星洛的这种不谙世事的娇柔,让她此刻有些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只是在走进倚云居的时候,朝着外边看了一眼。
此时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皇城的暴风雨,而实际上,奉天殿内,当苏月生走进去的时候,也几乎是和长孙一梦一样的心情,诺大的主殿内,气氛极度压抑,亲自守在殿门口的郑大监甚至于见到他过来直接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当在了跟前。
“王爷,若是没有大事,要不就别进去了?”郑大监是好心提醒,看了一眼前面的大殿门口,转而低声道:“陛下如今是正在气头上,所以——”
“我知道,本王来就是想为父皇分忧的。”苏月生点了点头,脸色变得郑重起来道:“大监不用管这件事,我不会让父皇孤军奋战的。”
“王爷至诚至孝,老奴佩服,也罢,我也拼一回。”郑大监也没问对方到底知道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一咬牙,带着苏月生就匆匆走了进去,也一下子打破了殿内的气氛。
“父皇莫要责怪郑大监,是儿臣自己闯进来的,有十万火急之大事,必须立即呈秉父皇。”皇帝此时确实在气头上,所以见到郑大监把苏月生带进来之后,直接将眼前的茶盏给砸了出去,如果不是苏月生及时出手,一把将其接了过来,只怕后者会立即被砸得头破血流不可。
“好啊,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事十万火急,突厥打过来了吗?还是那个地方又出了叛臣贼子,要来夺朕的江山不成?”皇帝的怒火正在朝着苏月生无情的发泄着,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几乎没有问任何缘由。
但是后者却置若罔闻,也没有理会旁边其他人的反应,甚至于直接走到丹陛跟前道:“父皇息怒,儿臣已经审定吴家所有人犯,并拟定了处置条陈,请父皇御览。吴泽鸿等吴家人上下勾连,辜负父皇信任,欺压百姓,横行地方,勾连大小官员一体包庇吴泽明无数罪恶之事,罄竹难书。此事若不处置,天下百姓难以心安。大奸大恶之人,不该因为他出身世家,乃是朝廷命官而手下留情,应当以雷霆手段严惩不贷,非如此,不能够正朝堂风气,不能够消除百姓怒火,也不足以捍卫国法。”
苏月生的话在整个奉天殿内久久回荡不息,此刻没有人敢插嘴,所有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只有崔浩,目光一扫苏月生,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愤怒。苏月生此刻忽然闯入,而且开口就直接说吴家的人,不仅仅打断了他的节奏,更让这件事快速走向了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
“你这份奏报条陈送交言相和中书省了吗?”大殿之内寂静的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而皇帝对此似乎毫无察觉,直到手中这份厚厚的多达数十页的奏报看完后,才抬头扫了一眼苏月生,声音之中也听不出喜怒。
“还没有,复核结束之后儿臣就直接来的奉天殿。”苏月生摇了摇头,目光也没有在旁边的言起山等人身上停留,只是自顾自道:“此案涉及的全都是世家豪门,儿臣担心中书省未必有这样的魄力决断,甚至于还有可能因此泄露消息,所以索性直接送达御前,请父皇亲自决断。”
“呵呵,亲自决断,朕怎么决断?你选的时间倒是很恰如其分啊!”皇帝的声音之中透着冷冽,看着苏月生泛起无尽的冰寒道:“你自己也说了,涉案的都是世家豪门,该如何处置啊?”
“自然是国法不容情,执法不避权贵。”苏月生神色坚定,似乎就没发现皇帝语气的不对,声音昂扬道:“天宁国法,天道高悬,任何人胆敢违法犯罪,当一力处置,世家百姓,皆为苍生,如何会有高下之分?”
“世家百姓。皆为苍生?”这一句话说完,皇帝似乎被震了一下,以至于情不自禁的跟着念叨了几句,转而看着苏月生摇头道:“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的脾气?你知不知道,刚刚还有人跟朕说,要行复古之道,推九品官人之法。你倒好,上来就一个世家百姓,皆为苍生,你让朕怎么回答你好呢?”
“父皇不用担心,此等误国之言,又何必去听?儿臣所行之事,乃是遵照父皇旨意,遵循我天宁之国策而为,法网之下,不分世家,不分百姓,执法严明,天下苍生必会感恩父皇,不惧任何风雨。”苏月生回头一扫崔浩等人,声音同样冷冽道:“父皇勿忧,有儿臣在,当持三尺剑护卫江山社稷,任何人胆敢与父皇为敌,儿臣必会与他不死不休。”
苏月生左手习惯性的开始举起,一个动作,直接让陈玄礼等人豁然色变,这是对方在军中的习惯性动作,如今放到朝堂之上,结合刚刚对方的那一番话,等于是不打算过问任何缘由,直接以刀剑开道,为皇帝剪除隐患了。
“燕王殿下,这是奉天殿,是陛下召集臣工商议国事的地方,舞刀弄枪,殿下应该去城外的校场。”此时只有崔浩缓缓开口,看着苏月生摇头道:“老臣前来奉天殿,是为了向陛下进言,同样也是为了我朝江山存续,殿下不分情由,就打算付诸武力,这就是一个参政议政皇子的能力体现吗?”
“本王是不太懂朝政,但是我明白一件事。”苏月生脸色不变,只是声音瞬间提高了一大截道:“这天宁的帝皇是陛下,不是你崔老尚书,这天宁的皇族是我苏氏,不是你崔氏,胆敢以臣欺主,不尊为臣之道,本王出手,那是为天下除害,有需要管什么情由?”
“好了,月生,不懂就要多问。”苏月生一番话说的是杀气腾腾,而且声音直接震得整个奉天殿跟着轰鸣不断,比拼武力和杀气,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以如果不是皇帝及时开口,只怕崔浩等人联手也挡不住这种杀气压制。
“言相,月生最近的长进有点慢了,还有这个脾气,你找时间好好替朕教导教导,别老是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朕的皇城又不是战场,还用不着他一个皇子亲自出手杀敌。”皇帝的话只让陈玄礼高兴了一瞬间,随即就朝着言起山面带深意道:“教不好,朕可要找你麻烦。”
“对了,也别真磨了他的心气。”言起山缓缓出列,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就换了个口气,而且主动站起身来缓缓道:“朕还指着这孩子办大事呢。”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尽其所能,让燕王早点熟悉政务,为陛下分忧解难。”言起山是难得乐呵呵的开口,其语气让皇帝忽然起了点疑惑,不过目光一扫苏月生那微微脸红,挠了挠头的样子,顿时又快速消散,跟着也点了点头。
“陛下很看重燕王啊!”崔浩面色阴沉,看着皇帝一字一顿道:“但是燕王煞气太重,初入朝堂,便如此张扬,如何能和朝廷上下臣工相互配合,辅佐陛下治理天宁江山?国家大事,当谋千秋万代,而不问缘由,就对国事指手画脚,妄言九品官人法,岂不是有辱陛下圣明?”
“是吗?朕倒不觉得。”皇帝看着崔浩,足足停留了半晌之后才道:“朕的儿子,为朕分忧,言行举止,自然都是以朕为榜样,燕王之言就是朕的意思。”
“传旨下去,刑部既然已经审定了吴家上下所有人的罪责,那中书省要立即协助刑部,张榜公布天下,朕要鼎力支持燕王,国法之下,世家百姓,皆为苍生,朕当一视同仁,绝不徇私。朕也希望,燕王所言,当为所有大小臣工之警世格言。”皇帝没有给崔浩继续开口的机会,直接朝着言起山道:“言相要监督中书省和朝廷各部,务必协助燕王处置好这件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朕就是要借吴家的人头,告诉天下一件事,朕的江山,自有朕来做主。”
“陛下,老臣今日可是携带万民书而来,中原各大家族历经百年,为陛下俯察民生,最后才下定决心,冒死上书,难道陛下当真要弃之不顾?”崔浩一瞬间强行站了起来,须眉抖动之间,直接道:“陛下可知,老臣一片丹心,为的是这江山存续,天宁根基,如果陛下不同意,老臣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苏月生更是本能的直接挡在了皇帝跟前,眼看着崔浩的样子,心头的阴霾瞬间变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