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年十一月初八,天宁帝都,天赐坊,宁王府。
这个号称帝都一百零八坊中最富贵的坊市,几乎居住着大部分顶级勋贵的地方,从一早晨开始就被锣鼓丝竹之声所缭绕,以宁王府为核心,往外延伸开来的大红灯笼和喜字贴满了家家户户的门口,整个街道全被清扫了无数遍后,铺上了厚厚的红色毛毡地毯,一路延伸到了朱雀大街。
无数的马车从四面八方驶入,锦袍绣服,入眼处,穿红戴紫的达官显贵犹如流水般出现在各处,更有无数的百姓也纷纷围观看热闹,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着这场天宁开国以来最奢华,场面最壮观的盛世大婚。
苏月宸还不是太子,但是在礼部的干预之下,这场大婚从一开始就是按照太子大婚仪典的规格来操办的,甚至于奢华程度,比起当年皇帝还在太子时的仪典,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点连宗正寺都没能阻止,毕竟皇帝从一开始就默许了这样的动作。
“假山堆砌金作骨,秋水流淌玉生香。满堂尽皆绫罗秀,千万人前道月长。”幽幽的声音缓缓传出,一辆不太起眼,黑色车壁,甚至于有些斑驳和沧桑的马车停在了路口,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长孙一梦跟着苏月生走了下来,看着周围那无数的礼箱抬过之后,更有大队的马车披红挂彩,拉着无数的珍奇宝物走向远处镶金嵌玉的宁王府,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是不愿意进去,我们就回去。”苏月生扭头看着神色感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的长孙一梦,心头微微一黯,但是随即强笑道:“反正我也只是去走个过场,等到父皇母后他们一走,我也会马上回家。”
“来都来了,不进去就走干嘛?”长孙一梦摇了摇头,不过随即一笑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发了句感慨而已。这种繁华盛景只怕这辈子也就见这么一回,不看看其不可惜了?”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也想办法——”苏月生挠了挠头,试探着开口才说了半句就被长孙一梦打断,后者直接摇头道:“我并不是喜欢这种热闹繁华的婚礼,只是叹息,繁华开头,极尽辉煌,终究会有落幕的时候。并不是我想住在这里,我还是喜欢平凡一点,太过奢华,也就太过张扬。”
前世苏月宸给她的那一场大婚仪典比起如今,也尚且不如,自己嫁过去的时候还感到不可思议。结果三年时间,自己从让整个帝都所有人瞩目的宁王妃,转瞬之间横死当场,死不瞑目。
如今重生一世,对于这种时隔三年,但是却奢华更甚一筹的仪典,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尽管自己已经将一切都搅得面目全非,但是真正的身临其境之时,却依旧逃不脱昔日的阴影。
长孙一梦情不自禁的抓住了苏月生的手,看向对方的目光也一瞬间变幻了无数次。前世自己弥留之际看到了对方冲进来的身影,却终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等到他来搭救,但是重生三年前,却阴差阳错,在翠微山遇到了他。
她有时候其实都想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眼前这位皇子,前世不曾见过几次,但是今生却和他,却纠缠的越来越深了。以至于到了如今,在这个曾经铸就自己一生悲惨的地方,她近乎于本能的抓住了对方,犹如抓住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
“月生!”这近乎于呓语一般的呼唤让苏月生有些疑惑,但是看着身形颤抖的长孙一梦,一瞬间心头泛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和怜惜。对于长孙一梦而言,苏月生就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真情和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更偏向哪一边。而她的不知道的是,对于苏月生而言,她却有着更重要的意义,翠微山的初见,让他沉寂多年的心思宛若被那惊鸿一现的雷霆轰开了一道缺口。
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奢华热闹的人,反而长孙一梦追求的平凡和安稳,对他有着更致命的吸引,只觉得这种日子,才是他一直渴望的。长孙一梦的倔强和柔弱,每一点,都能震慑他的灵魂。
“当初在翠微山,多谢你遇到了我。”这莫名其妙的话在此时的苏月生听来,却更多了一份感慨,更多一份欢喜。刚刚还有些黯然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话而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是多谢你出现救了我,若没有你,我只怕还和从前一样。”苏月生说的是自己的感受,也表达着自己的心意。但是这句话在长孙一梦听来,却犹如一股暖流,不经意间出现,却足以让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
“走吧,进去看看,看看苏月宸的这场盛世大婚到底结局如何。”这一瞬间,当长孙一梦抬头,阳光微微照耀之下,盛世容颜悄然绽放而出,那是一缕不经意间绽放出来的风采,更是犹如雪绒花一般,洁白无瑕,让整个世界都因为她而变得不一样起来。
这如梦似幻的容颜,在苏月生跟前悄然出现,犹如一记重锤一般敲打着他的心灵,以至于久违的,犹如呆头鹅一般连连点头的动作,再度引来了一声轻笑。
“一梦,你,真的好美!”在苏月生的眼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媲美长孙一梦的存在了,而这样的容颜,是真真切切夺了天地的风采,让阳光都变得有些黯然无神,周围那些粉妆玉砌,在他眼里,都失去了光彩。这样的笑容却只为他一人而绽放,以至于这一刻的他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进了人群,也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前呼后拥,相互比拼着自家的富贵和张扬,静悄悄的而来,不经意间穿过宁王府的大门,走了进去。
里边比起外边,自然是更加奢华,大冬日的,用丝绸装饰的绿树鲜花随处可见,沿途更是用上了红色绸缎铺路,以玉器和金饰点缀其间,阳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光泽。
仪典还没有开始,苏月宸去结亲的队伍尚未返回,所以这里真正的热闹还没有开始,前来道喜的文臣武将和豪门勋贵都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接着这样的机会聊聊天,说着各式各样的事。,没有人注意到苏月生的到来,他和长孙一梦也同样没有惊扰到其他人,只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星落自己跑出去,要不要我去找找?”苏月生细心的将一盘岭南送过来的水果递给长孙一梦之后,朝着周围看了看,转而低声笑道:“虽说她的身手,在如今这个时候没人能发现,但是——”
“没关系,她肯定就在附近,说不得还在暗中看着我们呢。”长孙一梦没理会这些,反而是若有所思道:“看今天来的人,我觉得若兰那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
“她会来吗?”苏月生一愣之下,随即苦笑道:“她要是来了,这场仪典只怕随时可能出现波折,今日的主婚人正是言相。”
“她自己决定的。”长孙一梦摇了摇头,转而低声道:“她要是不来,估计也过不了心头的那道坎,所以我没阻拦,有什么都今日了结,也很好。”
“一会要是打起来,我保护你。”苏月生心头暗叹,不过随即看了对方一眼,试探着问道:“你呢?也打算今日了结吗?”
“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不用担心。”长孙一梦微微一笑,看着苏月生忽然低声道:“你担心了多久?”
“好久!”苏月生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得到长孙一梦这一句回答,他只觉得心头彻底一松,以至于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
“我以前没说清楚。”长孙一梦剥了个荔枝递给对方之后,展眉一笑之后点头道:“你很好,我很喜欢。”
长孙一梦的性子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出乎苏月生的意料了,以至于呆呆的接过荔枝之后,足足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而一口塞了进去,差点连核都给吃了。
“走吧,外边的锣鼓声大了,应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说不得陛下也快要到了。”长孙一梦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差点惹来周围其他人的关注后,顿时也不敢在这里坐着了,拉着苏月生起身就往外走。
“待会若兰要是出事,记得护她一下。”到了门口的时候,长孙一梦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苏月生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放心好了,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记着。”
“来了。”长孙一梦看了他一眼,见到苏月生脸色如常,并没有多大反应,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定了下来,转而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在看着远处一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已经冒头之后,微微点头。或许苏月生还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些事她已经开始去做了。能让她安心,或许比什么都重要。
锣鼓声和丝竹声在此时盖过了一切,苏月生没有看到长孙一梦嘴角的笑意,自然也不可能猜得到对方的心思,但是此刻的他确确实实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对方的身上,以至于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久违的心头出现了一丝羡慕的神色,不自觉的握紧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