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还有吃的没有?我和兄长可是一天没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先吃饭,吃完了再说。”苏月伦毫无形象的躺在位置上,嬉皮笑脸的接过一盘点心,狼吞虎咽吃了个没完,连话都顾不上说。
“刚刚柳橙去刑部找过我,说了点别的。”苏月生有些无奈的扫了一眼饿死鬼投胎的苏月伦一眼之后,拿着一块糕点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转而朝着长孙一梦道:“他说他信不过二王兄,还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言辞之中,对于弘文馆的关注远超崔浩,甚至于听他的口气,放不放崔浩,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柳橙其人你们了解多少?”长孙一梦揉了揉眉心,足足愣了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转而看着苏月生和苏月伦问道:“他的态度确实很奇怪,虽然是领头而来,但却也是率先离开,他和其他人确实不一样。”长孙一梦此前在柳橙带人来王府的时候只是隐隐然有些感觉,但是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反而是此时两人的话让她瞬间回想了起来对方说话神情的所有细节,所以语气也一瞬间变了。
苏月生对于柳橙知道的不多,倒是苏月伦闻言急匆匆放下了手中的果盘,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之后才点头道:“柳橙那可是个老官场了,是洪熙元年皇叔父登基之后进入的帝都朝堂中枢,其后平步青云,十年间从刚开始的吏部员外郎一路往上,直至今日的中书令,位列宰辅之中。甚至于若不是言相这个尚书令过于强势,而且深得皇叔父信任,只怕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而且王嫂不知道的是,柳橙不同于其他官员,他在朝堂上的升迁,靠的其实不是家族的运作,而是他自己。”苏月伦见到长孙一梦目光转向自己,顿时继续道:“我曾听老爹说过,柳橙其人善于把握时机,每逢关键时刻都有大动作。而且柳氏家族对于他的助力其实并不大,反而更多的时候给他的都是掣肘。他确实是靠自己的判断,在关键时刻能够把握住机会,所以才会进入中书省,最后接替齐衡,当上了中书令。”
“我也曾听到一些传闻。”这句话让苏月生也想到了点什么,转而跟着道:“三年前,我在灵州对抗温末人时,那个灵州守将柳青因为临阵怯战,丧师失地,却隐瞒战报,致使前线战事糜烂,被我拿下之后,朝中当时似乎就因为这件事而引发了他人对柳橙的攻讦,最后因为柳青军法处置之后才平息。”
“正是,柳青就是柳橙的亲侄儿,也是柳氏家族当时唯一一个领军坐镇一方的大将,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嫡子。”苏月伦连连点头道:“当时朝中柳橙的政敌以此事来对他大肆攻击,惹得他一度被皇叔父下令免职回家自省,等待查明案情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最后军情紧急,加上兄长送信回来,表示柳青被斩首之后,并未引起军心变动,而且灵州战事很快好转,所以才让此事不了了之。”
“那不是不了了之!”苏月伦的话音刚刚落下,外面就传来了言起山的声音,紧接着对方和苏龙城就联袂走了进来,倒是让苏月生脸色一怔。
“呵呵,若兰的精气神好了不少啊!”言若兰此时也正好跟着沈星落从后方走了过来,苏龙城倒是呵呵一笑,随即笑道:“在燕王府住的还不错吧,这里清静,没人打扰,适合养病。”
言起山自己的脸色也变得释然了不少,言若兰的精神头确实不错,久违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而且跟在长孙一梦身边后,也让他略感欣慰,转而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月生之后才开口道:“柳橙之所以脱罪,还有一条,只是因为过于隐蔽,并未在朝堂之上传开,所以你们这些后辈都不知道。当时他要自请去灵州,而且跟陛下说,打算押上柳氏家族所有男女老幼上阵杀敌,不求立功,只求能够以族人鲜血洗刷耻辱,扶棺出征,是真真切切豁了出去。”
“确实如此,这是当时在奉天殿内,我们两个亲自在场时对方亲口所言,而且据我所知,柳家当时确实做好了所有准备。”苏龙城跟着点头,转而看了一眼苏月生道:“月生可记得当时灵州前线,原本朝廷粮草输送不济,但是后来却突如其来有大批钱粮兵器源源不断送了过去,最终确保了大军征战所需吗?”
“是柳橙做的?”这种隐秘的事,如果不是言起山和苏龙城开口,他人根本不会知道,即便是当时前线大军统帅的苏月生,此时也是一脸吃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对方道:“我记得当时送过去的粮草累计百万之多——”
“柳家散尽家财,柳橙更是压上了一切才换来的。”言起山缓缓道:“所以他这种人看似表面上有些软弱,但是一旦涉及到自身前途命运,是绝对能够狠得下心豁出一切的,你们切记不能被平时他在老夫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所迷惑住,这是个狠角色。”
言起山和苏龙城急速赶过来显然就是为了这件事,因为柳橙给人的印象尤其是在言起山跟前的样子迷惑住了所有人,而且这件事连苏月伦都不清楚,外人就更加不知道当年的往事。
“这么说来,柳橙来燕王府之后又去刑部,只怕也是想在月生跟前表明自己的立场,柳家或者说他和一般的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有所不同。”长孙一梦微微沉吟后,若有所思道:“或者说,他对月生说的其实也是实话。他信不过苏月宸,同时也确实想支持月生,如果我们同意放开弘文馆的限制,或许他真的会改换门庭。”
“这只是一种可能!”言起山不置可否,反而盯着长孙一梦饶有兴趣道:“丫头,说说看,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其他人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长孙一梦身上,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言起山语气之中的那一丝考校和期待,言若兰更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
知父莫若女,她很了解言起山,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是非常看好长孙一梦,这种语气可是很多年没有从言起山身上出现了。
“世家大族,门户森严,彼此倾轧,众口难调,没有崔浩在,无法齐心协力,若能分化外界,久而久之,必然会相互掣肘,难以合力。”长孙一梦缓缓开口,几乎是每说一句话,言起山脸上就多一丝笑意,等到对方的话音落下之后,他和苏龙城更是相视而笑。
“怎么样老东西,本王的眼睛不错吧?”苏龙城比起言起山还要高兴,拍着案几笑道:“这丫头都快成精了,说的是丝毫不差。世家为数众多,彼此在一起,有崔浩这个领头人在,可以协调一致,但是如今,只会是同床异梦,不用担心。”
“是啊!”言起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朝着言若兰微一点头后继续道:“柳橙在朝中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他的性子变化,只会让世家加速分裂,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分化瓦解,尽量减轻燕王的压力,从而为将来做准备。”
他说的将来让言若兰目光一瞬间变得极其深邃,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长孙一梦,随即不自觉的靠近了对方一点。
这种小心思在此时无人注意,但是她自己,却脸色悄然一红,随即却有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所以言相的意思是,打算挑动世家内斗,为兄长争取时间?”苏月伦忍不住开口道:“弘文馆对他开放?或者说对他一系人手开放?这不是朝令夕改吗?只怕皇叔父也未必会同意吧?”
“弘文馆本身也没打算排斥世家。”言起山摇了摇头道:“世家也是百姓一员,若是全部排斥在外,与公于私都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陛下那边,你们不必担心,陛下的心思虽然难测的紧,但是有一点很重要,他并不想朝堂因为这件事而出现剧变,如果有办法消弭,他甚至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起山说到这里,语气其实变得很无奈,皇帝年纪大了,身上的暮气也变得越来越重,这种情况下,维持朝堂平稳甚至于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对于言起山来说,这种暮气实际上太过于可怕,这也是他最终选择苏月生的原因。就因为对方是军中将领出身,做事雷厉风行,锐不可当,对于扫除朝廷积弊有着更重要的作用。
“区别对待,加速分化,是个不错的主意。”苏月生没注意到这个时候苏龙城和言起山不约而同看向自己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随即朝着言起山道:“言相自行决定即可,我的意思,还是不能将崔浩放出来,只要放出来,世家势必都会因此而大为不同。就算是崔浩死了,崔家还在,五大家族只要有了核心,那么其战力足以让父皇都不敢轻视。”
“说得对,孺子可教。”苏龙城哈哈一笑,转而朝着长孙一梦和言若兰笑道:“我们两个老家伙可也还没吃饭呢,听月伦说,燕王府的点心不错,拿出来点让我老头子也尝尝啊!”
“说的正是,老夫也饿了!”言起山是难得开了句玩笑,同时朝着言若兰笑道:“你也跟着一梦丫头多学着点,为父这些年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你也不知道心疼着点。”
这一句话引来所有人的哄堂大笑,长孙一梦钻研点心的事情在苏月伦那张大嘴之下,连苏龙城和言起山都知道了,这一下惹得她是难得脸色羞红不已,和此前坐在人群之中谈论朝局大势丝毫不怯色的样子大相径庭。
“嘻嘻,言老头,你怎么也这么贪嘴?我可从未听若兰提过啊!”沈星落嘻嘻一笑,示意站在门口的絮儿去准备后,歪着头笑道:“今日一梦没出手,都是我做的,你小心吃出毒药来我可不负责啊。”
“你做的?啊!父王,言相,我忽然觉得不饿了,要不,我请你们二老去东兴楼吧?”苏月伦一下子差点跳了起来,看着自己眼前的空盘子,急急忙忙就要拉着苏龙城离开,却被沈星落一把拽住。
“怎么?怕被毒死啊?刚刚你狼吞虎咽,我还没嫌弃你糟蹋粮食呢!”沈星落双手叉腰,娇嗔不已,这种天真盎然的样子倒是让所有人神色一松,此前的心情也随之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