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奇水不知道巫言正在担心自己的房子。
他是天下第一的刺客,来无影去无踪,速度极快。仗着绝妙的轻功,他自觉地跑去药店,替青年买药。
巫言守着一堆购物袋,发起了呆。
他一直很纳闷。
牧奇水的友善值,为什么是最后一个刷满的?
虽然是象征着血腥和阴郁的刺客,还被冠以了“天下第一”的威名,但牧奇水是最令他省心的生物之一:不吵架,不闹事,不吃人。
浑身上下都写着乖巧。
其他住客斗殴,牧奇水会帮他武力镇压。
现在,世界融合。
牧奇水亦是最先赶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特别主动、特别贴心地为他奔波——这么温顺的人,竟然将友善值卡死在90%,成为了钉子户。
就离谱。
巫言耷拉着眼睫,懒懒散散地把精致的脸埋入围巾,躲避秋日的风。他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关于牧奇水的记忆。
……
刺客是个十分怪异的人。
血淋淋地出现在他的庭院内,打湿了一圈花草,惊得他差点按急救电话——【是别人的血。】
系统及时提醒。
他沉默一秒,更惊了。
普通的异界来客,就算脾气再好,也会不着痕迹地戒备他。而牧奇水这种开局便披了一身血的……他都做好长期拉扯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刺客完全不抗拒他。
不,不是不抗拒。
精确的描述是:
他于他,仿若无意义的虚影。
所以牧奇水不会因他而产生情绪。
系统已经够冷漠了。刺客比系统更加寡言,几乎是丧失了对话能力,只是日复一日地注视着他,披着泼墨般的长发,像是俯视大地的乌鸦,或是缺乏灵魂的木偶。
顶着0%的友善值,不动如山。
……
巫言单手托腮,放弃了思索。
他不喜欢为难自己。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外交官的任务已完成,他不必再为友善值头秃了。
猜不透刺客,不妨碍他结交刺客。
大不了吃亏长记性嘛。
青年搓了搓胳膊,打了个哈欠。他的眼尾是自然下弯的,眸光如盈满月色的湖,透着朦胧的温柔。
生了病,他的唇瓣苍白,鼻尖微红。
此刻低垂着脑袋,跟鸵鸟似地藏进围巾里避风,却安安静静地,不急不躁地等人的模样,倒映在牧奇水的瞳孔中。
“……”
刺客提着药,沉吟片刻。
他双手捏住购物袋,用内力护住袋子,便消失于原地,快得巫言都来不及阻拦——青年寻不见牧奇水的身影,只好靠不停减少的购物袋来推测。
奇水往返几次了?
一分钟后,把全部的购物袋搬回家里的牧奇水停下脚步。他转身,背对着巫言,半蹲下身子。脖颈左侧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而扭曲,宛如暗色的雾。
“我背你。”牧奇水说。
“……”
巫言可耻地心动了。
一个战五渣,带病走了那么远的路,将那么多购物袋提出超市,还吹风吹得头昏脑胀……就算有一点点丢脸。
但牧奇水的速度快啊!
没人看见,等于没丢脸。
成功说服了自己的青年默默地趴到牧奇水的背脊上。他的视线沿着黑色的云纹,略过耳垂,落于乌黑柔顺的发梢。
刺客刚来时,一身劲装,长发高束。
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一步一个血脚印,俊秀的侧脸被残阳勾勒,显得越发漠然。黄昏如此绚烂,却点不亮他的眼眸。
阴冷,潮湿,杀气……
巫言悄悄地动了动鼻翼。
如今的牧奇水。
一头利落的短发,血腥味亦没了。
五感灵敏的刺客:……
他装作毫无所觉,压下酥酥麻麻的滋味,走得又稳又轻松,半滴汗都没流……等等。
巫言骤然惊醒。
不对劲,你为什么用走的?!
巫言如坐针毡。可牧奇水是出于好意,他也答应了,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机……感受着路人的打量,青年冷静地抵住刺客的肩膀。
他拉起围巾,彻底遮住整个头。
鸵鸟一时爽,一直鸵鸟一直爽。
他不是活泼且话唠的人,刺客是个标准的闷葫芦。围巾营造出的黑暗,增强了巫言的感知力。
乡镇的基础建设不行,夜间灯少。
夕阳落幕,昏暗填充了天地,零散的星星若隐若现。人声渐稀,鸟雀声起,风拨弄着枝叶,四处“沙沙”作响。
巫言试探性地扯下围巾。
附近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牧奇水不怕夜色,不惧独行,仍稳健地走着。他揽着刺客的脖颈,远远地望见了住所的轮廓。
快到家了。
巫言侧头,不小心压到凹凸不平的纹路。
“……”
他垂下眼帘,睫毛轻颤。
牧奇水的体温很低,低得像是冷冻室内的死尸。繁复的云纹之下,是一个个伤疤。从胸膛,到脖颈,到左耳……
他的身上,到处是摸爬打滚的痕迹。
巫言的指尖划过刺客的短发。
“奇水。”
青年轻轻地唤了一声。
牧奇水的友善值,他是稀里糊涂地刷满的。他记得,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调皮捣蛋的小树妖一边乱窜,一边拿花瓣砸他。
他淡定地坐在花瓣雨里翻书。
忽然,总是沉默地观察他,坚定地顶着0%的刺客起身,走到他身旁,生疏又轻柔地帮他拨开了头上的花瓣。
他讶异地抬眸,便被刀光闪花了眼。
巫言:……?
他以为牧奇水要搞事。
而刺客仅仅是把锋利的匕首放在桌面上,再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任由乌黑的长发滑下:“……切短。”
“剪头发得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系统提示的由0%飙升至90%的友善值扼住了他的咽喉,使他一时语塞。牧奇水却顺着他的目光,瞥见了脖颈处的疤痕。
“……”
刺客半阖眸子,蓦地消失。
……
像人类对猫猫一样。
猜不透归猜不透,宠归宠。
巫言不懂,牧奇水的友善值为什么能从0%飙到90%,为什么会卡在90%,稳如泰山地送走所有住客……他隐约知晓,刺客的短发、云纹,都与他有关。
月明星稀,人烟寥寥。
青年摘下围巾,重新把它围到自己和牧奇水身上。残留的温度“烫”得刺客眨了眨眼,微微柔和了冷漠的面容。
枯叶被风卷着,“哗哗”地奔赴远方。
巫言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
他跳下牧奇水的背脊,慢条斯理地用整条围巾包裹住男人的脖颈,然后弯了弯玻璃似的,剔透漂亮的眼睛。
“欢迎回家,奇水。”
“……”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