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板块的监控铺设得很完善。
艾德蒙·兰斯立于废墟和飞舞的尘埃之间,用风元素魔法替巫言造了一个防护罩,避免他一边吃饭一边吃灰。
王子微不可察地瞥了眼街口的摄像头。
闪烁的红点映入他的眼帘。艾德蒙收回目光,有条不紊地指挥道:“亚尔曼,你所处的区域,科技最发达。能帮忙搜一下附近的旅馆,订几间房吗?”
将军颔首:“好。”
安排完今夜的住宿,艾德蒙便看向神色忧郁的丧房青年,弯下碧绿色的、湖泊般波光粼粼的眸子,放轻了语调。
“别担心。”
他许下承诺:“我会为你修一栋新的。”
——巫言得到了安慰。
不愧是难搞程度垫底的两个小天使。当牧奇水翘掉发布会,羽山故意拖住他,柯利弗德肆无忌惮地烧房子的时候……
只有这两个大善人,会帮他解决问题。
——是人间良心本心了!
十分好哄的外交官先生又愉快起来。
……
同一时刻,本土首脑收到了监控视频。
“世界融合前,我们都来过这里……只要某个人活着,我们就不会冲中部开战”——他非常在意,艾德蒙口中的“某个人”是谁。
领袖们都没有掩盖踪迹的意思。
特别是亚尔曼的机甲,飞过天际的刹那会留下白色的轨道。这轨道跟路标似的,指引着政府,发现了藏于乡镇内的青年。
首脑注视着监控画面,下了命令。
“我要他的资料。”
瞬间,各个部门仿佛流水线上的机器,协调合作,无比高效地呈现了一份详细得惊人的档案。
首脑翻开刚印好的纸页。
巫言,男,25岁。
在10岁时出了一场车祸,父母当场死亡,唯独自己幸存。从小成绩优异,考上了名牌大学后,开始创业。
俗话说,站到风口上,猪都能飞。
巫言的运气极佳,恰巧遇见了时代的风口。尚未毕业,就与合伙人一起,成为了众星捧月的商业新星。
然而。
面对着触手可及的权贵之路,他决绝地放弃经营权,出售了股份,再更改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回到偏僻的小镇。
之后,就是镇长的反馈了。
地方小,巫言和其余板块的领袖们又长得非常好看,自然比较受人关注。镇长如数家珍地夸赞了青年。
有礼貌、善良、乐于助人……
“我家老母亲,在逛街的时候突发脑梗,就是他送去医院的。”镇长说,“别人都犹犹豫豫的,不敢碰。幸好被他瞅见了,不然我得悔恨终生。”
……
首脑放下档案,若有所思。
这孩子……
是有口皆碑的人?
……
巫言不认床,睡眠质量亦高。
他将试图赖在他的房间里的人全轰走,安详地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地洗漱着,手指扯了扯衣服。
新买的,没洗过。
穿着不太舒服……
——全是柯利弗德的错!
要不是他有随身携带各类证件的习惯……说不定连旅馆都住不了。只能睡机甲内舱、花苞房或者大街。
……前两个貌似不错?
巫言后知后觉:我为什么要开房!
他愤愤地擦干净脸,准备出门买早餐。牧奇水一般醒得比他早。他打开房门,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倚墙而立的刺客。
之前的一年多,日复一日的。
牧奇水总会守在他的房间外,像是一粒不起眼的、漫天流浪的灰尘,飘摇着、安静着,循着他的脚步。
与他的影子交缠。
于是巫言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倾向他。
柯利弗德从不委屈自己;小树妖古灵精怪;风度翩翩的王子总能得心应手地打理好一切;亚尔曼冷硬归冷硬,却可以完美融入集体。
……牧奇水不行。
他宛如一根傻呆呆的木头。
即使大雨倾盆,也不会主动撑伞;没有人盯着的话,只会啃乏味的馒头;流了血便放任伤口自由生长,不消毒不涂药……
还是个“小哑巴”!
刺客活那么大,似乎全靠命硬。
巫言叹了口气。
他后退一步,和牧奇水并肩。青年的视线扫过烟青色的云纹,落到刺客的眼眸内。他开玩笑般地提醒道:“不要走在我看不见的位置……我怕弄丢你。”
“……”
刺客的睫毛颤了颤。
有某种深刻至极的情绪在牧奇水的胸腔中翻涌,使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他想握住什么,又不明白这欲望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如风月无边的那一日。
他的目光越过簌簌的花瓣,望见了巫言。
刹那间,他的恐怖的自制力、感知力,统统失效。什么鸟雀、花海、微风……皆化作虚无。
天地之中,只剩下了眉眼含笑的青年。
一切都逝去了。
所以他望见了他。
时至今日,再一次身体失控的刺客,依旧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堪比一把捅穿了他的心脏的匕首。
不,致命伤也没那么严重。
不安而焦灼,忐忑却欢喜。
这到底……
是什么?
牧奇水想:我一定要治好自己。
虽然治愈术没用,亚尔曼的医疗AI亦毫无反应,但他一定会找到消除这种怪异的状态的办法。
他还得为了巫言而拔刀。
他得保持最强悍的姿态。
……
为自己的“谜之虚弱”而纠结的刺客充分发挥了多年的训练成果,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调节了步伐。
巫言满意地冲他弯眸。
两人一踏出旅馆,便被人拦下。
牧奇水反射性地想抽出匕首,被了解他的秉性的巫言摁住了手背:“等等。不要冲动……我们要先交流!”
刺客半阖眼帘,松开了刀柄。
停于街边的黑色汽车打开了车门。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士钻出来,一步一步地走到青年身前:“巫先生,我们可以私下聊聊吗?”
“……”
巫言注视着男人的脸,惊到失语。
首、首脑?!
他无法不紧张。
其他板块的领袖,跟他朝夕相处,他早就熟悉了。但本土的首脑不一样,10年的执政,覆盖了他的成长期。
从小到大,首脑于他,都是传说。
巫言毫不犹豫:“当然可以。”
只是……
私下聊聊?
巫言记得,领袖们全是感知力极强的存在。他抬起头,环视一圈,发现羽山吸着牛奶,晃着腿,坐在阳台上向他招手。
……
果然,察觉到动静便醒了。
私下聊是不可能私下聊的。只好装作问题儿童性情大变,不会光明正大地窃听的样子,勉强维持住首脑的颜面。
首脑临时征用了一间空房。
锁了门,他就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巫先生,据我所知,您与其他板块的领袖的关系十分亲密。”
“能否请您,担任‘外交官’一职呢?”
——本土板块是没有外交官的。
有史以来,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政府,完全没有设立“外交官”的必要。这一职位,是幕僚们根据西幻板块、星际板块的记载,紧急设立的。
巫言:……
说出来您大概不信。
我昨天才卸任。
青年没有马上答应。
首脑亲自来邀请他,已经是天大的诚意了。可他清楚,当系统的外交官,和当政府的外交官,是两个概念:参杂了政治因素,还能毫无芥蒂地做朋友吗?
况且……
“先生,我其实是个很没有事业心的人。23岁就逃离了大都市,躲到乡镇内养老……”巫言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您都开口了,我肯定不会拒绝。”
“但是。”
“请不要给予我太大的权力,别告诉我太重要的秘密,别将我当成可以摒弃私情的大国英雄。”
——“抱歉,先生。”
青年的声线干净又明澈,像是山间的涓流,透着股恬淡。晨曦勾画着他的精致五官,掉入他的瞳孔。
他低着头,轻声说。
“我愿意为这片土地做贡献,但不愿意背叛重视我、爱护我的友人。外交我会努力做好的,机密信息之类的……”
“抱歉,先生。”巫言重复道。
——“噗。”
首脑忍俊不禁。巫言扛下了责任,他松了口气,态度亦随和许多:“孩子,你是做外交官,不是做间谍。”
“我答应你,不会让你成为背后捅刀的小人。”
首脑顿了顿,摘下肩膀上的国徽,郑重地递到了青年的前方。他不确定艾德蒙·兰斯的话是否真实,不确定那群人形兵器是否真的会放弃侵略本土板块。
他一无所有,只能紧握唯一的筹码。
“拜托了,孩子。”
“……”
巫言接过国徽,百感交集。
直到这一刻。
他才慢半拍地认识到:世界真的变了。
……
在小树妖的房间内聚众偷听的领袖们缄默片刻。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开战嘛。”羽山气得到处蹦哒,恨不得变回大树戳穿房子,“你们人类都这么多疑的吗?!”
艾德蒙·兰斯张了张嘴——
“嗯。”
柯利弗德说:“和平挺好的。”
艾德蒙:……?
他被吓得忘了说辞。羽山也不蹦哒了,愣在原地。亚尔曼诧异地敲了敲耳骨,思考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牧奇水漠不关心,持续放空。
柯利弗德……
貌似是暴君来着?
……
系统要求的友善值,不是“对巫言的友善值”,而是“对本土板块”的友善值。
为了刷友善值,外交官趁着深夜,敲开柯利弗德的房门,凭借着系统的传送技能,带着无所事事的暴君去了金字塔的顶端。
星星缀满了天空,黄沙在下方飘扬。
——衣服单薄的巫言要被冻傻了。
沙漠里的昼夜温差大。他只想着靠美景刷友善值,却忘了穿厚一点,防止被冻生病。
柯利弗德:……
君王被他瑟瑟发抖的模样逗笑了。
王大发慈悲地燃起火元素魔法,驱散了夜色与寒凉。
在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星辰的金字塔顶端,巫言坐于他身侧,锲而不舍地对他讲诉各种各样的关于本土的故事。
柯利弗德渐渐没了耐心。
“王的征途不会因宠物的祈求而终止。”他语气冰冷地警告道,“巫言,注意你的分寸。”
“……”
青年恹恹地闭了嘴。
火元素宛如升空的灯笼,把飞扬的黄沙装扮成金色的光点,同苍穹之上的星辰交相辉映,描绘着巫言的侧脸。
他蜷缩着,乌黑的发软趴趴的。
“柯利弗德,我小时候,出了一场车祸。”青年的嗓音很轻,像是淡薄的雾,“我的父母抱住了我,所以我活下来了。”
“一个人活下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渗透进了君王的心脏:“最初,我浑浑噩噩,低沉阴郁,过得乱七八糟的……”
“直到负责调查车祸的警官告诉我。”
“我几乎毫发无损地活下来,是个奇迹。”
“是我的父母的爱,塑造的奇迹。”巫言的眸子倒映着焰火,倒映着星辰,倒映着壮阔的远方。刻入骨髓的韧性,伴随着他的话语,柔化了茫茫天地。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
“都是我的奇迹。”
柯利弗德默然半晌,忽地嗤笑一声。
“关我何事。”
然而,巫言收到了友善值大幅度提高的系统播报。
……
顶着众人的惊异,柯利弗德漫不经心地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湛蓝色天空,与划过房檐的、展翅翱翔的飞鸟——奇异的神采涂抹了他的眼角,创造了称得上“温和”的表情。
“我是爱他的。”
君王呢喃:“而他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