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来的居然是慕裎?

皇帝陛下短暂愣了片刻,想起给了他可以随意通行的令牌来着,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甚奇怪。

太子殿下端着一方托盘,上头的物什正是这几日用膳时都会瞧见的汤盅。

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

说起来慕裎切实有心。

今儿炖乌鸡,明儿熬鲜鱼,顿顿不带重样的往宣政殿里送。

弄得蔺衡还颇有点不好意思。

周远一见太子殿下,心中不由得一凛。

既是为他夺目勾人的眉眼所惊艳,又惶然人该不是听到劝谏陛下纳妃的消息前来算账的罢?

毕竟宫中无人不知,国君待他可是从未有过的偏疼。

眼下正在盛宠上,谁乐意来一大帮子美人儿看着添堵呢。

周远暗瞧皇帝陛下神色有些许缓和,便颤颤道:“陛下有佳人相伴,微臣不敢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刚想遁走,却被一声轻飘飘的等等给唤住。

慕裎把碗盅往案几上一放,笑道:“我是想着陛下批折子甚是辛苦,所以前来关怀一二。若大人和陛下有正事要议,不敢打扰的人是我才对。”

被关怀的那个听闻不语,只眯起眸子朝他意味深长一撇。

大有看他这是想作哪门子妖的意思。

周远跪在地上,讪讪挤出一丝苦笑。“这.....议....议完了,良宵苦短,微臣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眼的好。”

慕裎又是一笑,那笑容极其娇俏,隐隐带了些嗔怨望向蔺衡。

“我方才怕不便进门,就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周大人不辞辛劳前来面圣,所言句句忠贞字字在理。陛下,您如此待良臣,可有违明君之德呀。”

啧啧。

婉言相劝。

深识大体。

然而蔺衡并不接茬,探过手在碗盅外碰了碰,挑眉道:“一小会儿?”

慕裎耸肩:“可能是一炷香罢。”

“冷的。”

太子殿下眨巴眸子:“我忘了,哎呀,总之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那会儿周远才刚来呢!

合着太子殿下这墙角是半句都没听落下。

慕裎咬唇,将周大人虚虚扶了一把。

“大人之言良苦,便是我听了也觉得感动呢。陛下正值壮年,每夜......折腾的我实在疲累,确实该来些姐妹帮衬着分忧了。”

他面上似是羞怯似是不安,眸子还不住往皇帝陛下身边瞟。

一如多日承欢,享受又惧于天恩的小媳妇儿模样。

要不是蔺衡清楚压根没碰过人一个手指头,差点都要信他‘夜夜被折腾’的鬼话了。

皇帝陛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冷冷哼道:“那你倒说说,孤都是如何折腾你的?”

“这样的事让我怎么开口呢?”慕裎娇嗔一睨,脸颊相当配合的跟着羞红几分。“当着周大人,陛下就别欺负我了嘛。”

周远哪里敢对国君的暖玉香帐好奇,太子殿下扶他更不敢真爬起来,哭丧着一张脸看上去可怜的要命。

“陛下,微臣还是告退罢,纳妃之事.....以.....以后再........”

论字尚未吐出来,那边慕裎像是在人前提起被幸一事臊的慌,顶着张绯红面庞就要往国君怀里钻。

衣袖扫过托盘,不偏不倚刚好将碗盅跌落,里头乌漆嘛黑的玩意儿尽数淌到了周大人膝边。

“啊!”

太子殿下一声浮夸惊叹,神色变得愈加不安。“是我不当心失手了,陛下可千万别气恼,身子要紧呢。”

最后半句让他说得百转千回,饶是蔺衡知道他在作戏,也不免后背起了酥麻之感。

“你.........先从孤身上下去。”

慕裎收回跨坐一半的腿,望着地下狼藉幽幽轻叹。

“汤洒了倒没什么,只可惜里面的鹿茸和仙茅,是特意给您壮阳补肾........”

话头顿住的点巧妙非常。

太子殿下仿佛自知说错了话,双膝一软,竟在蔺衡面前直直跪地。

“陛下恕罪!我不是有心的!”

他懊恼的简直要将下唇咬出血,边咬还边低声嘟囔。

“真是的,怎么把陛下不行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国君:???

比起话里的内容,蔺衡更讶然的是慕裎屈膝。

几乎是在他下跪的同时,也立即跟着从椅子上弹起来。

当然,此动作落在周大人眼里,无疑是陛下被戳中软肋,恼羞成怒的表现。

蔺衡顾不上疑惑和愤懑,赶紧将慕裎先拉起站稳。

仗着有桌几遮挡,太子殿下露出个狡黠无比的笑,活像只刚偷到糖的小狐狸。

皇帝陛下属实无奈,咬紧后槽牙暗暗琢磨是不是给他吃得太饱了。

“解释一下罢,孤,不,行?!”

慕裎宛若星芒的眸子轻眨。“陛下英明神武,远不是寻常男子能企及的,怎会不行呢?”

其语气之无辜,只差没在脸上写着‘迫于国君淫威,不得不颠倒事实黑白。’

大抵是嫌一个人看热闹不够,太子殿下冲周远抬抬下颌。

“陛下一定是听岔了,不妨问问周大人,我可有那样说过?”

周远脊梁骨发寒,恨不得连滚带爬从宣政殿逃出去,哪还有心思参与讨论。

“陛下息怒,微臣.....微臣什么也没听到!”

蔺衡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在太子殿下脑门上敲栗子的行为。

“汤也送了,墙角也蹲了。天冷,早点回池清宫歇着罢。”

他其实还做了人想留下继续造谣生事的准备,不料慕裎乖巧点头,应了声好就欲往外走。

不过堪堪走了不到两步又折回身来,捡起地上砸成几瓣的碎瓷片。

“扔了省事,免得划伤陛下,我会心疼的。”

蔺衡急急要去阻止,一句‘划伤你孤更心疼’哽在喉间,半晌也未道出来。

他没握到慕裎指尖,探手过去的动作碰巧拉起人袖腕。

露出数条结痂不久的血痕,以及一转骇人的淤青。

太子殿下往后退了猛两步,扯衣袖遮掩的神情仓惶无措,似乎是暴露了什么秘密一般。

皇帝陛下面色凝重,眸子里的玩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担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裎怎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当事人慕某:哦,我装的。

距离太近,足够周远将那些伤痕看个清清楚楚。

或者说太子殿下是存心等他看清楚了,才佯装犹豫不定的开口。

“我昨晚劝陛下不要折腾的太狠,偏偏您不听,非要拿绳子捆我的手,还拿细鞭抽打。这下好了,让周大人瞧着笑话。”

“幸而我是男子,多少比女子禁得住鞭挞。否则不等陛下往我身上滴烛油,先遭您吊着给打死了。”

“哎,这事说来不大光彩,不过自古君王在御幸上有特殊嗜好也极正常。只求陛下多疼惜我一点,别像待之前那些美人儿,侍寝侍到一半就咽气了。”

哀怨无比的语气,加上犹疑不定的眸光。

慕裎从周大人瞠目结舌和国君虎躯一震中,得出了‘表演甚是成功’的结论。

他拍了拍一号听众的肩,柔声道:“我是不要紧,但此事关乎陛下颜面,周大人是效忠明君的良臣,必不会对旁人张扬罢?”

“还有,周大人若是要给陛下纳妃,切记挑几个身强体壮的,否则吃不消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呢。”

周远惊魂未定,遭他一拍像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连连磕头。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陛下正当风华之年,纳妃之事不急!”

废话。

捆绑?细鞭?滴烛油?侍寝侍到一半就咽气?

鬼还敢把自家娇滴滴的女儿送到宫里来?

怪不得陛下从不召幸美人,原来都是这个下场。

不等被抓住问个究竟。

慕裎侧身,撇撇唇角示意皇帝陛下可以做结束陈词后,脚下一转,轻快溜出了宣政殿。

太子殿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慕裎腕上的伤也不全是装的。

先前在宫里散步,听说礼部侍郎求见国君,十有八九是为了纳妃一事而来。

以皇帝陛下的性子,要等他主动抱怨这些烦心事怕是寿终正寝都等不到。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宣政殿转转,若能帮蔺衡解决麻烦自然更好。

打碎碗盅本就在计划里。

他算准了对方会拦,出门前便在宫墙上扣了点儿朱砂墙灰。抹在伤处,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严重。

伤处纵横三四条,最深的那条划破肌肤,嚯开半指粗细的血口子。

唤月皱巴着脸,绞干锦帕覆在人手腕上。不敢用力擦拭,只得小心翼翼的轻按。

“殿下,好受点没有,还是疼得厉害?”

慕裎咬着块喷香的烤肉,点点头表示无妨。“风旸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比小厨房的厨子烤得还焦脆入味。”

得了表扬的小侍从却高兴不起来,一面挑出火候最好的部分递给他,一面低声叹息。

“殿下您也太胡闹了,倘若日后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呢?”

“怕什么?”太子殿下两颊塞得微鼓,字眼听上去含糊不清。“留就留呗,我又不是姑娘家,难道担心身上有疤会遭夫君嫌弃啊?”

“殿下放心,南憧皇宫有的是消肿去疤的好药材。”

熟悉的嗓音倏然从身后传来。

蔺衡冷着张脸步步踱近。“再者区区小伤而已,何必放在心上,孤说的对罢?”

慕裎以为皇帝陛下到池清宫至少要在两盏茶之后,不成想前后脚的功夫就找上门了。

且看人来的方向,是从锁死的殿门外直接跳进来的。

可想而知有多气恼。

他扬起一个灵动的笑,指指面前的火堆。“瞧你晚膳没用几口,尝尝新鲜吃食罢,味道很不错呢。”

蔺衡面上宛如覆了层雪霜。

尤其听到太子殿下试图想转移话题,脸色愈加让人望而生寒。

“你的伤,怎么回事?”

慕裎撇嘴:“就翻\\墙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啊。”

嗯?

国君大人蹙眉。“孤允你在宫中随意出入,有大门不走,翻\\墙作甚?”

“偷东西啊。”

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太子殿下把竹棍伸向火堆,辩解音量铿锵有力。“走大门进去还能叫偷?”

蔺衡狐疑望着竹棍上叉着的烤肉,看其形态,疑似只两脚动物.......

好巧不巧,火堆边上还有一些刚处理过某物的痕迹。

灰黑相间的绒杂短毛,其中一小缕略长,色泽呈暗红。

这不是他养在奇珍馆里,样子最可爱、叫声最动听的那只珍珠鸡吗?

蔺衡瞪过去一眼,咬牙切齿:“你!竟然!偷孤的鸡?!”

慕裎: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