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贸然闯宫的文臣武将,国君大人的心终于得以放松。
慕裎像是有意要同他拉开距离,不动声色往床榻里缩了缩。“早朝时辰都到了,还不走。”
蔺衡抿唇,不应答只拿眸子直直盯着人看。
他倒不怕小祖宗闹,反而是这般不闹,才足以说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
姜来公公在门外轻唤,弓着腰犹疑到底要不要进去探探状况。
“二重宫门外有朝臣等候了,老奴也已将洗漱的物什备好,可需即刻呈上?”
“不必。”蔺衡嗓音很冷,然而面上的神情却带有零星温柔。
“别恼了,还生着病呢,倘若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有什么可恼的,不是说了吗?与我何干。”慕裎无所谓的耸肩,偏转方向稳稳赖到软枕上。“走罢,我要补个回笼觉。”
皇帝陛下心中暗叹,似是想揉一揉他的脑袋。但手抬片刻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立场,只得悻悻放下道:“那你等我。”
说罢,蔺衡扯了件大氅潦草一披,就径直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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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进屋的时候,看到的是枕过的枕头被扔出去老远,上面依稀留有锤打过的痕迹。
以及朝服绦带当草绳似的绕了数十个结,胡乱和其余配饰缠紧摔在墙角。
太子殿下双腿盘坐正气鼓鼓瞪着房门,迎面相视,不禁脱口道:“你不是走了吗?”
还以为至少要等到休朝后再来的。
“没有。”蔺衡摇头,把整整一叠糖浇山楂递到他面前。“拿早膳去了,顺便,知会宫人通传,今日罢朝。”
“又罢朝?”
慕裎说完蓦然反应过来,勤政道路上最大绊脚石这口锅还背着呢,暗自高兴是个什么鬼。
不理会递到手边的吃食,被抓了个活包的太子殿下兀自钻进棉被里装鸵鸟,却见蔺衡大氅一褪,跟着重新躺回了榻上。
“你干嘛!”
“补回笼觉啊。”国君大人傻气一笑。“我陪你。”
“走走走!谁要你陪!”
横竖面子都丢完了,没有外人在场,索性不再强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
“放着那么多美人像不挑,赖在我这里作甚!”
蔺衡不由好笑,心道莺莺燕燕不过庸脂俗粉,放眼诸国,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的容貌乃是真绝色。
大抵是从外面进来的缘故,他指尖有些凉,透过锦绸里衣惹得慕裎身子一颤。
“冷死了,拿开!”
做皇帝的那个听话收回手,颇有些怨念道:“给我也盖点呗。”
如此可怜巴巴讨棉被的模样,哪有半分传言中的狠戾残暴。
自那次两人交过心后,蔺衡仿佛释放出了内心的小兽,一扫初来南憧时的疏远,转而变得比三年前还要粘人。
有道是反常即为妖。
慕裎撇过眸子望他半晌,攥紧被角丝毫不予理睬。“滚。”
这是太子殿下惯有的撒气方式了,国君大人认命点头,蜷起身子作势往床榻边蹭去。
“嘶........”腹部的伤口遭动作猛一拉扯,蔺衡蹙眉轻呼。“好疼。”
慕裎本预备看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缄默片刻,恍惚闻见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玄黄相间的朝服涌出几块斑驳,红褐一片亮得晃眼,当真是将伤痂再次给撕裂了。
“你是不是傻呀!”
太子殿下一惊,刚要拿手直接去捂,想了想觉着好像没甚用处。
四下找寻一阵,最终抓了悬挂在床头架子上的绢帕给他掩住渗血的位置。
蔺衡撑起腰背瞧他忙叨,被瞪了一记非但不收敛,笑意反愈加渐浓。
“只有你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入长明殿,他们不行。”
[他们]指的自然是廉溪琢和纪怀尘了。
平白无因的话让慕裎手头一顿,随即堵在心头地闷火陡然没出息的散去了一半。
拿美人像说事儿不过借题发挥,最主要的原因实则在擅闯二字。
原来他都知道。
“那你也犯不着使苦肉计来哄我,看着更烦。”
蔺衡莞尔:“我哪敢啊,方才取糖浇山楂的时候着急,不小心撞在小厨房的门框上了。”
嘁。
就是个傻的。
慕裎闷闷哼唧,顾不上重束散落的发丝,任凭其凌乱垂在颈侧,偏头先仔细用绢帕擦拭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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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气恼其实并非全无道理。
廉溪琢是任职文臣之首的王爷,纪怀尘是手握重兵的中央将军。
这两人之间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密关联,怎能不让人多提防几分。
慕裎在淮北见惯官员勾结企图谋反的事,那些龌龊的、恶心的算计,只在败露后才会显现真正面目。
昨日还是超越君臣的浓厚情谊,今日便可剑指城门伏诛上位者。
至高无上的权利能救子民于苦海,亦催毁忠臣良将的心志。
帝王凡多疑,自古皆如此。
蔺衡当然看的出他在想什么,浅浅一笑,十分轻柔的替他束起如墨发丝。
“纪氏一族从南憧立朝起就担负护主护国的重任,一共出了五名大将,七名军司统帅,十三名城防驻军总长。”
“怀尘打小由老将军亲自教导,文采武功在同龄人中都实属拔尖。如今南憧共有五十万兵马,他手握二十万,主营常驻边境。”
“廉氏在惠娴皇后逝世之后,整族没落,除了廉溪琢尚且留有王爷身份,其余子弟均与寻常富贵公子一般,有钱但无实权。”
“他虽为皇室中人,深谙领兵用法。但心思纯善,且极度厌恶掌权弄势。大学士一职算是虚衔,更大的用处在他独立的情报组织,只为我一人效力。”
皇帝陛下娓娓而谈,撇开小舅舅和爱将,还逐一点名了好些慕裎从未听过的人物。
那些或文或武乃至不在朝中任职的官员,粗略计算约莫有个二三十的样子。
每个人的家世过往,脾性嗜好,包括长处软肋,蔺衡都记得无比清晰。
话落许久,慕裎揉着皱巴巴的绢帕陷入沉思。
他压根没有探听内幕的打算,可做皇帝的那个说得兴起,连老底也一并透了出来。
这真是.......
“怎么呆住了?”国君大人探手在他眼前一挥,勾唇道:“还有存疑的吗?”
“有。”
太子殿下回神,满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蔺衡,你让我来南憧,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