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似是一个信号,乾坤宫外,一队人马风驰云走,领头之人身骑白马,一身漆黑甲胄,手中还握着一把刚刚发射的长弓。
“王爷!”雍王身侧之人疾声喘鸣。
有人在半开的殿门中窥见殿外的情形,大喜若狂道:“是赵将军!援军来了!”
李湛适时吼道:“众将听令,即刻突围!诛杀逆贼者,论功行赏!”
内外兵士一同冲出,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
没了主将的雍王兵士被前后夹击,很快败下阵来。
见到那支箭时,姜思菀便迅速退入殿中,等到周遭再次静下,她才牵着锦奕,与李湛一同跨出门槛。
无数尸骸横在殿前,白绸染成血红,冷然的空气似乎也被喷洒而出的血肉所染,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那气味扑鼻而来,姜思菀极力忍耐,这才勉强压下胃中倒腾的呕吐之意。
赵苍宇手中的长弓已然换成一柄银枪,枪头鲜血淋漓,几乎与一侧悬着的红缨融为一体。
‘叮’的一声,枪柄重重击在地上,赵苍宇单膝跪地,急急开口:“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襄王殿下恕罪!”
“苍宇快快请起。”李湛上前,双手扶起赵苍宇,“赵将军救驾有功,当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思菀,又道:“雍王狼子野心,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依本王只见,诸位大臣受了惊吓,不若先回府好生休养,今日大殓,就如此罢。”
他转过头,眼中虽是冷冷一片,面上却还带了几分笑意,他放轻了声音,朝姜思菀问:“皇嫂以为如何?”
姜思菀的目光同他相错,随后垂下眼,沉默地点点头。
直到回到慈宁宫,姜思菀挺直地腰杆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坐没坐相,瘫倒在软榻上,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在锦奕背上轻拍。
并非是累,而是因为,她真的腿软,站不起来了。
一腔热血冷却过后,剩下的只有让她头皮发麻的后怕。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一个老老实实的社畜,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怕是永远也不清楚自己还有这等魄力。
季夏站在一旁,用气声问:“睡下了?”
她先前一直待在殿内,并未亲眼目睹殿外厮杀惨状,虽也受了些惊吓,但已基本无碍。
姜思菀点点头。
毕竟是小孩子,这一日又实在太累,锦奕哭着哭着,便没了动静。
怀中的小人脸蛋上还挂着几行明显的泪痕,他闭着眼,浓黑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光,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惊惶,似是已然陷入甜美梦乡。
她不知晓原主是如何和锦奕这个生身孩子相处的,起初她对锦奕实在陌生,但几天相处下来,她面对这个心思纯粹的孩童,实在狠不下心疏远。
季夏从姜思菀怀中接过锦奕,轻柔地将他抱起,送入寝殿。
再出来时,她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时候不早,娘娘可要歇息?”
桑榆暮景,璀璨的红霞已经缓缓褪去,一轮淡淡早月悬于空中,似吻痕。
慈宁宫中不知何时已经点起灯,姜思菀目光一错,望见门前纸窗上,落了一个清瘦的影子。
她这才想起方才回宫时,苏岐也跟了过来。
“再等等吧。”她开口。
她得想想,门外的苏岐应该怎么安排。
虽是昨夜已经应下要将他收进慈宁宫,可毕竟她还记着先前的羞辱,他又是个男子,若是将他放在身边伺候,她必然不自在。
而且今日他们被困于殿中,他的表现实在不像她认知里的太监。
他还救了她一命。
姜思菀将手肘支在炕案上,手掌托住下巴,自心中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啊。
她想了片刻,又开口,声音低低地,“季夏。”
季夏上前。
姜思菀凑近了她,指指门上的影子,做贼一样轻声吩咐:“你去帮我查查苏岐,他先前都做过什么,和原……和我有什么恩怨,为何进宫……总之,信息越多越好。”
季夏听得认真,重重点头,“娘娘放心,既然要用他,奴婢必然查清他的底细,必不会让奸人混进慈宁宫!”
“还有……”姜思菀欲言又止。
“怎么了,娘娘?”
姜思菀凑到她耳侧,神神秘秘道:“最好能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太监。”
季夏疑惑,“什么是不是真的太监?”
在她的认知里,太监就是太监,哪有什么真真假假一说。
“就是他下面,是不是真的被切了。”姜思菀比画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季夏一愣,脸色瞬间涨红,结结巴巴道:“既、既是太、太监……就定、定然是……”
她说不下去了。
姜思菀挥一挥手,“你只管去查便是,尽力就好,若实在查不出,便罢了。”
笑话,她前生可是看了不少言情小说,那些披马甲的假太监真大佬不计其数,苏岐今日这表现,说不准真是个卧薪尝胆的狠角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房门上又多出一道影子,是王善上前开口:“娘娘,襄王殿下求见。”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季夏自她身侧猛地弹起,心虚退去一侧。
不等门内应声,襄王的声音便遥遥传来,“皇嫂可睡下了?”
第三道影子由远及近。
不似前两道影子浅浅相映,这道身影停在门前,如墨色一般浓黑,似是下一秒便要堂皇闯入,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压迫意味。
姜思菀眉头一皱,面上放松的神色收起,重新坐直了身子。
“还不曾。”她出声回答。
她心中懊恼,早知道李湛会来,她就听季夏的,早些歇息了。
李湛虽然面对她时总是满脸笑意,打的却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何况前几日还禁足她。
这人可比那个头脑简单的雍王难对付多了。
姜思菀其实并不想和他撕破脸。
她初来乍到,对周遭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夺权的兴趣,锦奕毕竟还小,若李湛真的能做到为国为民,对她和锦奕也能不错,她并不在意朝中由谁掌权。
不过……若他对她还是禁足的那一套的话,就休怪她搅局了。
姜思菀打起十二分精神。
门扉响动,李湛推门而入。
他身上披了一件纯白狐裘,腰间挂着一只碧绿翡翠,眉语目笑,全然没了白日里那副狼狈模样。
他绕过殿中屏风,十分自然地在软榻另一侧坐下,目光在殿中一扫,状似无意问道:“锦奕睡下了?”
姜思菀嗯了一声,“他今日受了惊吓,睡得早些。”
李湛满脸歉疚,“今日是臣弟疏忽,竟给了雍王那逆贼可乘之机,让皇嫂和锦奕受惊,实属该罚。”
“雍王行事隐蔽,连城门守卫都能瞒过,怎能怪你。”姜思菀朝他假笑。
“该是要怪的,皇兄向来对臣弟甚好,如今臣弟竟连他最后的体面都未能办好……”
姜思菀静静听他哭诉,并未答话。
李湛说到最后,迟迟不见姜思菀回应,便也不再多说,而是话锋一转,忽而道:“今日遭了这等变故,若没有皇嫂,臣弟怕是要殒命于此,先前寥寥数面,臣弟只知晓皇嫂贤淑,却不想皇嫂还有今日这般聪慧的一面。”
姜思菀眼睫微颤,知晓这是客套结束,进入正题了。
“不过是些唬人的小把戏。”她道:“只能拖些时间罢了,若没有襄王和赵将军,我亦不可能踏出乾坤宫。”
“皇嫂实属妄自菲薄,依臣弟之见,皇嫂这等魄力,若非女子,封官拜相亦未尝不可。”
姜思菀一愣,露出些受惊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我不过深宫妇人,怎能同朝中官员相论,襄王今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
李湛眯起眼,观察着她如今的模样。
她垂着头,一半的脸藏进阴影中,灯光昏暗,只隐隐看出她双唇微张,如山峦般的一双弯眉轻轻挑起,连带着双眸都睁大几分。
似乎是真地因他的言语而惊异。
李湛稍稍放下心来。
先前白日里姜思苑的表现,他还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如今再看,她不过一个深宫妇人,虽有几分心机,若能拿捏得当,也并非不能为己所用。要想让她和幼帝甘为自己手中的傀儡,还需得再加个分量更重的筹码。
想到此处,李湛面上又带了三分笑意,“皇嫂不愿听,那臣弟今后不提便是。”
他略一思索,想起自己来时在门前看到的男子,只是窗纸上的那抹影子道:“这便是皇嫂今日新收的奴仆?”
今日之事,王善早已向他事无巨细地汇报过。
他隐隐觉得这太监生得面熟,细想又记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一个宫奴,他向来不怎么在意。
“是。”姜思菀点头,“他生得不错,本宫瞧着顺眼,便留下了。”
“确实是个好看的。”李湛勾唇一笑,“但若要挑选奴婢,光是看皮囊可不行,还得瞧瞧手脚麻不麻利,脑子聪不聪慧,交代他们的事,需得办好才行。”
“若皇嫂这般看重容貌……”身旁的男人站起身,弯腰越过炕案,忽而凑近姜思菀,“那皇嫂觉得,臣弟这副相貌如何啊?”
夜风旖旎,暖帐轻烟,男人挺拔的鼻尖几乎碰上姜思菀的侧脸,他离她极近,身上的龙涎香气飘散而来,莫名有些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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