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别离

姜聿消失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没有回松江小区,也没有来学校上课。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永远静止,季程找不到他。

直到第四天,季程才从网上?看到姜家有关的消息——沈粟车祸身亡。

第一个看到新闻的是三班的一名女生,抱着手机玩的时候,突然大喊一声。这个消息像一阵风,转眼间就传遍了校园。

季程听到消息时正在做题,不知道怎么回事,中性笔里?的珠子突然脱落,墨水在纸张上?晕开。林湘从外面飞进来,扑到季程面前大声说:“你听说了吗?姜聿的妈妈车祸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季程抬头时还有点懵,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姜聿的妈妈,车祸身亡了。”林湘重复了一遍说,“难怪他这几天没来学校。”

季程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地响,眼前的场景变成凌乱的线条,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季程做了很长一个梦,梦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周玥。

她身处筹光交错的宴会中,专注而认真地听着身边男人的话:“姜聿这个人,冷情冷性,心狠手辣,就像一匹饿狼。”

“也是,他不狠,早被人吞进肚子里?了。”

季程从梦中醒来,听到徐云喊她的名字,她睁开眼,还没有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她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徐云说着见季程翻身要起床,连忙拦住她说,“医生说你这段时间太疲劳,身体扛不住所以晕倒,学校那里我已经给?你请了假,这几天你待在家里?,哪都不能去。”

她伸手擦掉季程的眼泪,无奈说:“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了。”

“我听说,沈阿姨去世了。”季程轻声说。

徐云神色顿了顿,迟疑说:“嗯,说是喝醉了出了车祸,人送进医院就没了。后天姜家举行葬礼,你跟我们一起过去祭奠,在此之前,你不许离开这间病房。”

“姜聿呢?他怎么样?”季程问。

“他没事。”

季程摇头,不肯相信,如果姜聿没事,怎么可能这几天消失无踪。

徐云一向?不太喜欢姜聿,这两天又听说一些风声,又见季程这么关心姜聿,就都说出来了:“听说他看到沈粟的尸体,眼泪都没有掉一颗,这几天姜家虽然乱,但有亲戚有佣人,他又怎么会?有事?”

“姜聿那个人,冷情冷性,你以后少跟他来往。”

晚上?周君海来看季程,趁着徐云不在,季程向?他打听姜聿的消息。周君海跟姜南天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对姜家的事了解得多一点,而且他对姜聿没有偏见,因此将姜家目前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季程。

沈粟不是一个人死的,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落魄画家。车祸当天是画家开的车,因为喝了酒,所以闯了红灯,正好被一辆直行的火车撞到,车毁人亡。

警方迅速取证调查,最终证实车祸原因是酒驾加上?闯红灯,沈粟方全责。车祸原因查明后,姜家人就领走了沈粟的尸体,活化,设置了灵堂,两天后下葬。

至于姜聿,从沈粟车祸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流,不少人暗地里说他冷血。反而是姜家的养子姜翰,在灵堂上?哭得几近昏厥。

“沈粟尸体两天后下葬,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这几天你好好修养,不要多想。”周君海说道。

季程知道姜家现在肯定乱成一团,就算她想见姜聿,恐怕他也没有时间。

不过两天而已,季程按捺住迫切的心情,等待着。

……

两天后,季程跟随周君海一起前往姜家。

葬礼是在姜家举办的,季程一进去,就听到哀乐阵阵。

她跟着周君海和徐云去灵堂,里?面烧了香纸,有点封闭,味道并不好闻。季程咳嗽两声,徐云低声问她的情况,但她只是摇摇头,目光紧紧盯着跪在灵堂前的少年。

他跪在父亲和另一名少年中间,身旁两人都痛哭流涕,满脸憔悴,唯独他跪在那里低垂着眸,神色十分漠然。

季程听到细微的讨论声。

“还是亲儿子呢,眼泪都不流一滴。”

“虽说是亲生的,但到底不是养在身边,也难怪没有感情。”

“听说找回来后母子关系就不好,要我说,这孩子未必亲生的好,可能还不如养在身边的贴心。”

“姜翰也是可怜,听说当初他们身世曝光,沈粟就想把他给?送回去。谁想到等她死了,只有养子为她难过。”

季程握紧拳头,走到姜聿面前,跟着父母说:“节哀。”

听见声音,姜聿抬头看过来,他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因为没有喝水,嘴唇干得起皮,声音也是沙哑的:“谢谢。”

一直到季程离开,也没有听到姜聿说第二句话。

到了中午,沈粟的骨灰被姜聿抱在怀里?,一行人坐车去墓园。

周家并不是亲戚朋友,原本不用去,但周君海看季程一个劲往外看着,因此开车让司机去墓园。

徐云闻言诧异说:“我们要去吗?”

“去看看。”周君海淡淡说。

徐云看了眼季程,没有再说什么。

姜南天给妻子买的墓地十分豪华,外观看起来像是一栋大宅。墓地是双人的,旁边留了一个空墓碑,显然是给他自己留的。

沈粟和一个落魄画家死在一起这件事令人遐想无限,人死并没有灯灭,流言迅速蔓延。当大家看到这块双人墓地,有人暗自嘀咕,说沈粟不知珍惜,竟然弃姜南天而选择一个落魄画家。

那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周君海扭头斥责说:“人都死了,给?自己留点口德。”

那些人立刻闭嘴,一是因为周君海家大业大,二?也是怕自己说的这些话传到姜南天耳中。

姜南天对妻子深情,能原谅这顶绿帽,对他们可不会?心慈手软。

一直到沈粟骨灰下葬后,季程才找到机会和姜聿说话。

但也只是走路的时候,他们就像是电视剧里的特务接头,姜聿压低声音说:“三天后,晚上?七点,我家见。”

……

季程等了三天,在第三天下课后,直接去姜聿家里?。

他口中的“家”指的是松江小区的房子,这是他外公外婆工作分的福利房,他从小住在这里?,一直没有搬离。

季程到的时候,姜聿家里?亮着灯。

她上去的时候看到姜聿正在哄外婆吃饭,他几天没有回家,外婆很不高兴:“你不回来我就不吃饭!”

“我现在回来了,喂你吃饭吃不吃?”姜聿将粥送到老人家嘴边。

外婆犹豫了一下,一口将勺子含进嘴巴,边吃边说:“吃!”

季程走进去,跟外婆打招呼,她还记得她,笑眯眯说:“你来了啊?吃饭了吗?”

“吃了。”季程说,其实她没有吃,一下课就过来了。

姜聿说:“要不要吃点?”说着起身给?季程盛了一碗粥。

季程坐在餐桌对面,看着姜聿哄外婆吃饭,然后哄她睡觉。他看起来消瘦了点,脸颊凹进去,但神色温和。

从他身上,看不出刚刚丧母的痕迹。

季程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不确定自己的安慰会不会?多余,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他情绪迸发。

季程犹豫着,一碗粥还没有喝完,姜聿从房间里出来了,坐在她对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季程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扯了扯唇角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想多看看你。”姜聿说。

季程抿唇笑了下,有点害羞,她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收拾碗筷,却被姜聿拦住了:“我来吧。”

他将碗筷收进厨房,放水。

他站在水槽前,低着头,看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神色冰冷而漠然。

季程突然觉得有点恐慌,她走进厨房,靠着门看着姜聿说:“我的消息,你一直没有回复。”

“我没有看到。”姜聿淡淡说。

“那你现在看到了吗?”季程问。

姜聿没有说话,季程皱起眉头,但她不想和姜聿生气,她想谁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心情都不会?好。

她应该理解。

季程将手机拿出来,找出和姜聿的聊天记录,跟他说:“我念给你听。”

但她没有从姜聿消失的那一天念起,念的第一条信息是三天前发的。

“今天老师拖堂了,这学期老?师总是拖堂,听说学校计划让高二?开始上?晚自习,因为学校想早点把课上完。湘湘听后很不高兴,我也有点不开心,因为这样的话,以后晚上?我们就不能一起学习了。”

“今天我和林湘吃小炒,点了糖醋排骨,我和湘湘聊起上学期我们吵架的事,我想到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今天……”

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念起来,季程才觉得尴尬。

她念着念着就红了脸,声音渐渐消失。

水流声停了,姜聿洗干净碗,问:“怎么不念了。”

“后面就没有了。”季程收起手机,但姜聿已经取下手套,走到季程面前,手伸到她背后捏住手机。

季程仰头看着他,摇头说:“真的没有了。”

“我想看看。”姜聿看着季程。

季程抿唇,松了手,姜聿拿过手机,开机要指纹或者密码,他将亮了的手机屏幕面向季程。

季程用指纹开机,轻声说:“你别笑我。”

姜聿低声念道:“今天下雪了,他们都去打雪仗,我也被拉去了。不知道是谁把雪塞进我领口,很冷,你上?次也很冷吧……我想你了。”

厨房里灯光很暗,橘黄的光刚好照进她眼睛里?,将她眼里的期待担忧照得分明。

姜聿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而干涩:“程程,我要出国了。”

***

九点过去,季程还没有回来。

徐云在抱怨:“我早说不让季程和姜聿玩,你非不听,哪个男孩子能让女孩去他家大晚上?不回来的?”

“不是快到了吗?”周君海说道。

“你看看都几点了!有什么话晚几天说不行,非要大晚上?说?”徐云点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说,“回来你必须说说她!不然我跟你没完。”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束强光照进来,两人出门去看,是接送季程的车回来了。

车停在门口,姜聿从另一边车门下来。

然后绕道靠门口的车门,打开,将睡着的季程抱出来。徐云看见立刻推了周君海一把,周君海上前从姜聿怀里?接过季程,问:“发生什么事了?”

姜聿目光一直在季程身上,姿势的转换不太舒服,她轻哼一声,在周君海怀里?找到一个合适位置。她睡得很熟,汽车声、说话声都没有吵醒她。

这样也好。

“抱歉,”姜聿低声说,“我惹哭了她。”

徐云走到周君海身边,压低声音斥责说道:“姜聿,你是朋友的儿子,按理说我应该相信你。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让我很愤怒,程程才十?七岁,你就这样把她叫到你家,也不给?我们大人一个交代。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

姜聿低垂着头,鞠躬:“以后不会?了。”

“怎么了?”周君海又问。

但姜聿只是说:“我该回去了,再见。”

他说着就往外面走,徐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让司机开车去送他。等轿车开走了才说:“这孩子怎么了?”

周君海低头看了眼女儿,她眼睛微肿,看来哭了很久。

……

姜聿拿到了一支新手机。

再将手机给姜聿时,姜南天说:“你之前那支手机用了好几年吧,屏幕都裂开了,这支手机是当季最新款,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

“我之前的手机卡……”

“哦,那张卡套餐套餐太便宜,我让人另外买了一张卡,无线通话和流量,国外也能用。”姜南天看着面前身高跟他差不多的少年,从他身上很难看到少年人的毛躁,冷静成?熟到近乎漠然。

姜南天将一叠资料递给?姜聿:“学校已经打点好了,到那边会?有人替你办理入学手续。这是房产证明,等你满十八岁,这套房子会?过户到你名下。家里你不用担心,你外婆我会?经常去探望,去了那边好好学习,不要像过去一样荒度时光。”

姜聿接过资料,随便翻了翻,放在随身带的书包里?。

“这两张卡你收着。”

姜聿没有接,姜南天说:“我知道你跟你妈赌气,不肯花家里?的钱,但你妈都去世了,你就不能原谅她,放下过去的一切吗?”

“这里?面的钱,是给你平时开销的,这张卡里存了一笔钱,你可以动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姜南天叹气说,“因为你妈去世,这段时间公司会有些动荡,我顾不上?你,只能把你送到国外。”

“你别怪我。”

姜聿收了卡,起身说:“我去洗手间。”

他走了两步,扫了眼要跟上?来的保镖,淡淡说:“我一个人去。”

姜南天挥挥手示意保镖退下,和和气气对姜聿说:“我在这里?等你,飞机快要起飞了,别耽搁太久。”

姜聿走到最近的洗手间,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姜南天的视线内。

姜南天看到姜聿消失在视线里,低头随意翻阅着手中的杂志。

洗手间里,姜聿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关上了外面的门。

在洗手间里待了十?分钟,姜聿打开门出去,姜南天安排的保镖正在尝试开锁,看到他出来连忙站直了身体,喊道:“姜聿少爷。”

回到候机室,姜南天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你去得有点久。”

姜聿坐在姜南天对面,一转头便看到那两个保镖从洗手间里出来。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说:“吃坏肚子了。”

飞机开始安检,姜聿自己拿着行李箱上?飞机。

姜南天站在登机口看着他,在他将要进去前突然喊:“姜聿。”

姜聿转过身走到姜南天面前,问:“有事?”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

“保重身体,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您。”姜聿面无表情说道。

姜南天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上?学,不要让你妈失望。”

姜聿欠身,转身走向登机口。

候在登机口的是一名空姐,空乘制服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材,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对每一位登机的旅客点头微笑。

到姜聿时,她伸手帮忙拿了下箱子,提醒说:“小心。”

“多谢。”姜聿低声致谢,从她身边走过。

他的机票是头等舱,两个座位之间有座椅挡住,空间半封闭。他放好行李箱后就躺在座位上?,过了大约半小时,飞机已经开始平稳飞行。

有空姐推着食物酒饮过来,姜聿招手要了杯果汁,喝了两口,然后放下果汁,招手问:“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那名空姐正在为客人倒酒,闻言直起身指路,姜聿道谢后走向?洗手间。

里?面有人,他在外面等了会?。

然后听见冲水声,人出来了,姜聿走进去。

进去后他没有上?厕所,而是打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个纸团,他一点点拆开,看完,然后丢进厕所里?,按水冲掉。

姜聿回到座位上?,他旁边坐着的年轻女人看到他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笑着问:“帅哥去美国是探亲还是访友?”

“读书。”

“哦,你念哪所大学?”

姜聿拿起一本杂志,闻言侧过头,淡淡说:“我未成年。”

女人噎了一下,嘀咕说:“我只是好奇问问。”

姜聿合上?杂志,打开窗户上的帘子,低头看去。

“天晴了,校园里的积雪化了,地面湿漉漉的,湘湘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送她去医务室,突然想起那次你送我来医务室。我最近总是想起你,在学校里会?想到你,出去逛街也会?想到你,在家里?还是会想到你。”

“想你的过去,想你的现在和未来,姜聿,未来我们还会?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