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你哥贴身久用之物。”
黎百岁呆愣原地:“他消失的时候,平时用的东西也都跟着不见了,怎么办……”
突然灵光一现,黎百岁跑进小时候的卧室挪开书架,露出墙壁上的涂鸦,满含期待的问:“这是我哥画的,可以吗?”
沧鳞喷了口鼻息,晃悠悠飞到涂鸦前:“画者作画时,若是倾注真情与心血,必会留下气息。”
他吐出信子,过了会说:“可以,上面还残留着他的精气。拿枚玉佩来,要上好品质的。”
“没有玉佩……”黎百岁弯腰卷起裤腿,细瘦雪白的脚腕上,露出一圈细银环,“这个能用吗?”
那是给小孩戴的细银镯子,很多人相信小孩子戴银对身体好,从黎百岁有记忆来就一直戴着,每年都会松一格,已经戴了19年,却没有任何氧化的痕迹,依旧银白光洁。
沧鳞瞥了眼,这银镯子已经被黎百岁从一个俗物滋养成不错的法器锻造之材。
“拿来吧。”
黎百岁立即取下来,银镯子从他手中浮起,沧鳞甩出尾巴扫过涂鸦,一团白雾慢慢从涂鸦上渗了出来钻进镯子里,随着沧鳞默念口诀,银镯发出幽微的荧光。
“你戴着它,若是遇到沾染过你兄长气息的生灵和器物,此镯自有感应。”
说罢,银环便落入黎百岁手中,他细细抚摸银环的表面,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沧鳞本是随意地瞥着黎百岁万分珍惜的模样,当见到这张灵秀清新,却过于清瘦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期许的、萦绕着淡淡孤寂和思念的浅笑,他的双眼渐渐幽深,滑过一丝冰冷。
“为何偏要寻他?”
黎百岁将银环戴入手腕,垂眸道:“我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你那兄长,若是得了仙家青眼,不必得悟大道,便是修得法中一术,也能凌驾世人超凡脱俗。”沧鳞低沉的声音带上一丝威势,便显出几分咄咄逼人,“你去寻他,不过徒增挂累,于人于己,解脱不得。”
黎百岁依旧笑着:“要是他有了好的机缘,我就远远看一眼求个安心;要是他被大妖捉走了,那我就把他救出来。”
接着他真心实意地对沧鳞鞠了一个躬:“真的谢谢你!”
沧鳞盯着他的发顶,眼眸深沉复杂难辨,很快掩饰过去,不咸不淡地哼了声,视线飘向趴着门缝的小书灵。
黎百岁尴尬道:“这屋子一直由他守护打扫着,尤其我爸那些书,要是没了他,早就发霉了,要不就让他继续住着?”
“求求您了仙尊老爷,小的定会勤勤恳恳,把家里打扫得亮亮堂堂,您就留我一书之居吧!”
黎百岁于是也真诚地望向小胖蛇,眼瞳柔亮,琉璃般纯澈无暇,偏偏天生沾着春光水色,花瓣似的眼尾弧度,当他专注凝望时,便似乎含情脉脉,用情至深。
沧鳞撇开头:“就给你当个守家灵吧。”
语毕,小书灵通身泛起一层金光,半透明的身体随着金光收敛渐渐凝实,竟是修成完全的人形。
小书灵大喜过望,朝着黎百岁五体投地深深拜倒:“求老爷赐名。”
黎百岁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来赐名?”
沧鳞:“此等资质,还想混入本尊麾下?”
原来是看不上眼,不愧是胖青。
但是又要取名字,黎百岁颇为苦恼。他看了眼小书灵糯米团子似的身形,问:“小团怎么样,喜欢这个名字吗?”
“哼,小小守家灵,岂能挑三拣四,尊家赐名便是立下魂契,你要他生,他便生,要他死,他便死。如有背叛,灵散炁绝,神魂俱灭!”
黎百岁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能收回吗?”他有些不敢承担这份责任,将一个生灵的生死握在手中。
结果小书灵却大哭了起来:“老爷,求您莫要舍弃小的,小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四时节气修屋建篱,养鸡养猪,还会种菜哇呜呜呜……”
黎百岁:“……”
不会是农书成精的吧?
沧鳞嫌弃得没眼看:“就这点本事,要你何用?”
小书灵哭得更大声了,太难了,这年头当个有房有主的妖精也太难了。
“别哭,我答应你。”黎百岁看不得肖似哥哥幼时模样的小书灵哭得这般伤心,“以后你就是这房子的守家灵了。”
折腾了一天,黎百岁早就累得眼皮子打架,不过从早到晚没进食,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饿。不过死而复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我要去洗澡,你……”黎百岁想了想,问:“要给你找个盆子当浴缸吗?”
沧鳞语气不悦:“一个净身术的功夫。”
“我以为……你会喜欢在水里泡一泡。”黎百岁挠了挠脸颊,尴尬道,“那我自己去……”
“等等,”沧鳞扭过胖乎乎的身子,“看在你讨好本尊的份上,准了。”
黎百岁:……
胖青这么傲娇的么……
于是洗漱出来后,黎百岁不经意间瞥到一条青绿色的胖头蛇在水盆里游得不亦乐乎。
还是装作没看到好了,胖青这么要面子……
临睡前,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黎百岁拉开窗帘,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厚厚的云层里,不时闪过亮光。他坐在窗前,神情静谧仿佛一幅山水画。
“你喜欢雷声?”胖头蛇摆动小尾巴悠哉悠哉地飞了进来,带着泡完澡的一身水汽,Duang的一声砸到黎百岁胸前,将自己盘成一个抹茶蛋糕,下颌枕在身下人锁骨处,听着经脉里的灵炁涓流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黎百岁默默咽下一口老血,过了会儿才道:“嗯,很喜欢。”
打雷的时候,万物蛰伏噤若寒蝉,天地会很安静,只有轰鸣的雷声和雨点滴答。
黎百岁喜欢这种安静。
胸口的抹茶蛋糕长出一颗圆脑袋:“本尊很会打雷。”
可可爱爱的模样,算了,胖青就是胖青,霸道傲娇爱面子,还特别的幼稚。
也不知道上古神龙寿命几何,可能对方的一万岁,也只能算是青春期?
黎百岁神游了会儿,胸口的胖青不满地拍拍尾巴,于是轻笑着应道:“你是上古神龙嘛,肯定很擅长。”
这一晚,黎百岁躺在藤椅上,在轰鸣的雷声中,他脑袋一点点偏了过去,沉沉睡去。
梦里光影交错,夏雷震震。
“哥哥,打雷好吓人啊。”
看起来大一点的男孩抱住另一个瘦小的男孩,他们缩在窗台后。
“别怕,妖魔鬼怪都怕打雷。打雷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不敢找岁岁啦。”
被拥进怀里的瘦小男孩眼泪汪汪:“哥哥,大家都说我在撒谎,根本没有鬼,也没有妖怪,说我在故意吓人……”
“那是他们看不到,哥哥相信你。”抱着他的男孩抬手给他擦眼睛,“他们其实都怕你,都是胆小鬼。哥哥就不怕,哥哥还希望像岁岁一样呢,能看到大家看不到的东西。”
男孩乖乖地任由哥哥动作,语气低落:“要是哥哥也能看到就好了。”
“那哥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像孙悟空那样,炼就火眼金睛。”
“真的吗?”
“真的!”
“妈妈,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妈妈只有岁岁一个小宝贝,岁岁哪来的哥哥呀?”
“我还有个哥哥呀。”
“妈妈没办法给岁岁变出一个哥哥,倒是可以再生一个小弟弟。”
“爸爸不好啦!哥哥不见了,妈妈还把哥哥给忘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羡慕别人家有哥哥?”
“呜呜呜……岁岁有哥哥的,岁岁没骗人……”
“哥哥叫长命啊,大家怎么都忘了,真的有哥哥呀……”
“呜呜呜呜呜,哥哥你在哪里?”
“泽霖家的娃是不是碰到脏东西了?”
“你这是封建迷信,泽霖是文化人,跟我们不一样,身上有正气!”
“你这不也是封信迷信,还有脸说我?!”
“我看是泽霖和弟妹平日里太忙,没空陪孩子。岁岁这孩子身体又不好,跑两步就喘,其他孩子不乐意带他玩。可怜见的,是孩子太孤单了才会想要个哥哥。”
“兰心,要不我们带岁岁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错,你不要把错误都揽到身上。我们明天就请假带岁岁去市里,吴医师是我师兄的好友,非常专业,别难过了好不好?”
“嗯,岁岁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之后一定要多陪陪他……”
“没有哥哥,岁岁没有哥哥……”
“都是幻觉……”
“岁岁只是生病了,岁岁没有骗人……”
黎百岁细瘦的四肢蜷缩起来,脸上已经布满泪水,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
沧鳞早就醒了过来,眸光沉沉地盯着陷入梦魇中的苍白少年。
与他这般诸邪避退的神龙同寝,怎么会做起噩梦?
毕竟是自己的窝,窝睡不好动来动去,他这个窝的主人自然也睡不好,既然喜欢听打雷的声音,那他就施恩一次为这个凡人布雷。
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响在耳边炸开,黎百岁诈尸似的蹦起,胸口的胖头蛇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目瞪口呆。
不是说喜欢雷声吗?!
四目相对,两脸懵逼。
“地震了?”
黎百岁迷迷糊糊地问。
沧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