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有人，灰色的清瘦背影坐在课桌上，一动不动似乎在盯着黑板发呆，身边有道半透明的影子，穿着男生校服，虚虚地靠在他肩上，半边脑袋凹了进去。
黎百岁站在窗外，这其实是一副非常惊悚的画面。他轻轻挪动了下位置，待看清灰色背影的侧脸时，忍不住叫出了声：“陈白？”
灰色背影肩膀微耸，仿佛吓了一跳。对方侧过头，见到窗外的黎百岁。
“是你……”陈白跳下课桌向他走来。
黎百岁的视线忍不住瞟向那道半边脑袋稀烂的虚影，对方贴在陈白背后，紧紧地盯着黎百岁。他赶紧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待陈白走到他面前，微微垂眼盯着地面：“你也是这所高中毕业的？”
“原来我们高中就是校友了。”陈白笑道，“我是XX年毕业的。”
“我高三时转过来的，学长已经毕业了。”黎百岁讷讷，脚步微移，将视线从地面转向操场。余光间，那只鬼魂还在幽幽地盯着他。他心里紧张，摸了摸衣领的地方，食指触到趴在锁骨上的小胖蛇，冰凉的鳞片让他心里安定了不少，只不过还是纳闷，为什么这只鬼一点也不怕胖青。
陈白走到阳台边，双手搭在栏杆上，也望着不远处的操场：“这次怎么不在宁碧多待会儿，这么快就回申市了，还来母校一趟？”
黎百岁舔了下嘴唇，说：“回、回来拿点衣服，上次比较匆忙什么也没带，刚好经过就来看一看。”
陈白理解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那只没了半边脑袋的鬼魂于是顺着陈白的姿势靠近了些，黎百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学、学长，”黎百岁克制着不甩开对方，强自镇定反问道，“你也是正好经过吗？”
陈白后背拱起，下巴搁在手肘上枕着阳台，眼中有柔和的光神情却伤感，不知望着哪里，又在回忆些什么。
黎百岁没有打扰，只是稍稍往旁边挪了半步。
过了一会儿，陈白突然侧头对黎百岁笑道：“我要是一直不回答，你也就一直跟着杵边上？”
“呃，我不太会说话……”黎百岁挠挠脸，“那我们换个话题？”
“呵呵……”陈白没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沉默了起来，半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天见到你，忽然想起一个人，昨天回来……就忍不住过来看看。”
黎百岁不出声，他感觉到男鬼的视线从他这边移回到陈白身上，似乎和他一样，安静地听陈白低缓的语调，融化在夏日午后的热风里。
“我以前是个孤儿，奶奶把我养大，邻居有个小我半岁的男孩，一直很照顾我。”陈白看向黎百岁，“他跟你一样，很瘦，晒不黑……其实也不像，他很高，所以看起来更瘦，校服穿他他身上，空荡荡像套了个麻袋。”
黎百岁悄悄地瞥了眼男鬼，惨白的脸，脸颊没有肉，身上的校服过于宽松，但袖子反而短了一截，忽略他烂掉的半边脑袋，看得出眉眼周正。
该不会就是这只男鬼吧？黎百岁咽了口唾沫，赶紧收回视线。
“他家里条件也很不好，爸爸瘫在床上，全靠妈妈一个人在菜市场出摊子卖熟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攒钱买教辅，考了同一个高中，拿了奖学金。他比我厉害拿了一等奖，我只拿了三等奖。”
陈白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露出怀念，但这一抹浮起的光点很快黯淡。
“高三时我们班插进一个校霸，他名声很大，在原来的高中因为把同学揍出胃出血被退学了。我比较倒霉，安排和他同桌，考试时不敢帮他抄袭，放学后要被揍的时候，我邻居出手帮我。之后，之后我邻居就被针对了……”
“我……”陈白用拳头抵住嘴巴，紧闭着嘴角喉头滚动了几下，过了几秒才松开手再次开口：“我没帮他，我就一直远远看着，屁都不敢放。再后来，他被故意塞到冰柜里，高考时发烧，考到一半就晕了过去，然后，他就……”
陈白指了指地面：“他就跳下去了。”
虽然听到一半时，黎百岁就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但还是忍不住眼圈发红。
他掩饰地眨眨眼，想开口说些什么，陈白却忽地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我邻居跳下去那天是毕业典礼，我回家后，没想到有家人找到我，说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从来不敢想，自己的父母原来是经常上财经新闻的那种。那个校霸，他那个所谓很有关系的爹，还要巴结我爸妈……”
陈白喃喃，“要是他们早一点找到我就好了，那样，那样我大概就有勇气……”
“你看，我这样是不是特别恶心人。要是我邻居看到了，可能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陈白对黎百岁笑笑，“没义气，孬种，有背景了就仗着亲生父母的愧疚，把校霸一家搞得鸡犬不宁，还把人送进监狱，连当时不管事的老师，我都让学校给辞退了。”
“但是有什么用呢，我当时没站出来和他一起扛，一直避着他，人都死了……”
黎百岁双手搭在阳台上，指甲扣着瓷砖缝，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白侧过身，双手插在兜里斜靠着阳台，上身微俯朝黎百岁弯起双眼：“不用有负担，我就是找了个人倾诉倾诉。谢谢你啦，给我当了会儿小垃圾桶。”
他这一靠近，黎百岁就感到一阵阴冷的鬼气，他缩着肩膀，根本不敢抬头，就怕近距离对上男鬼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你今天怎么了？”陈白脸上露出不解，“怎么比第一次见面还要拘谨？是不是中暑了，脸色有点差。”
黎百岁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就是……”
“不说也没关系，”陈白无奈笑道，“刚才听的那些，你就当……”
黎百岁点头如捣蒜，立即回道：“我懂我懂，不会说出去的。”
“……”陈白叹气，转过话头：“接下来有其他计划吗？一起吃个饭？”
黎百岁还在犹豫，他在想要不要告诉陈白鬼魂的事，虽然没有感到男鬼对陈白的恶意，但是后背总贴着一只鬼，到底对身体不好。
陈白以为他不自在，于是道：“这样吧，你应该是想再逛逛学校，我先走了。”
“等等！”黎百岁没忍住叫出声。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自己不存在的沧鳞冷哼了一声，嘟囔道：“我就知道。”
黎百岁听到后心里也不禁生起一丝懊悔，他要怎么跟对方解释，陈白会相信吗？
陈白不着痕迹地揣摩着黎百岁的神情，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黎百岁抓紧了挎包带，终于鼓起勇气，对陈白背后的男鬼道：“你想让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