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更冷一些,昨夜寒风呼啸了一整晚,差点儿没把家里小破茅草屋的顶给掀没了。
下了快两日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再是明亮壮观,在木里村这个呼气成冰的北方边陲村子里,也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出来一赏。
南方那种风雅富裕之地,偶尔见次雪文人们还附庸风雅出来“湖心亭看雪”,而到了每年冬天都能冻死人的荒芜之地,文人们……没有文人,整个州府十年都没出过殿试前三甲了。
正常人都躲在屋里冬眠,师傅却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干什么。
身强体壮的沈天颜不怕冷,就在院子里和一堆小妖精们堆雪人,妖精们个头小,手速却比她快了不少,放眼望去不到半米高的小雪人密密麻麻堆满了整个庭院,像汉兵马俑似的。一米六的沈天颜鹤立鸡群站在中央,总有种马上要被下葬了的感觉。
隔壁老王家的虎子透过窗户缝看到沈天颜,打了个哆嗦问他娘:“娘,你看沈大姐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刚刚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笑得可开心了。”
虎子娘一把捂住儿子的嘴低声道:“嘘,你小声点儿,那丫头整天邪门得很,别被她听到了。”
看着满院子叽叽咋咋只有她能看到的精怪们,沈天颜很想摊手表示隔壁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当年她胎穿过来的时候看着家里一大堆姨娘、庶子和庶女,还以为自己到了宅斗的剧本里。
谁知道她这个身体的老娘彪悍得很,把家里管理得仅仅有条,几个姨娘一点儿浪花都没翻出来,她也就没了发挥空间。
谁曾想她五岁那年,祖母重病,家里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突然来了个胡子半白的游方道士,神神道道的,说他能治好。但上辈子与沈天颜的师徒缘分未尽,这辈子特意寻来,一是为再续前缘,二是为救徒儿祖母性命。
沈天颜当年第一反应是:这年头人贩子都这么猖獗了吗?当高门大户的老爷们都智商为负?
沈夫人心里是万般不乐意的,她名下虽庶女一堆,但正经从她肚皮里出来的千娇百宠的嫡女就这一个。
更何况沈家又不是什么腌臜破落户,也是京城里数得上的大户,嫡女跟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街头市井呆上那么几年,她的小心肝还怎么说亲?哪家正经的清贵人家愿意娶这么个媳妇儿?
可架不住沈父救母心切,再加上这老道委实有几分本事儿,便大手一挥做了主。
沈夫人是乡绅的女儿出身,后来跟着沈老爷来到了京城,每次回娘家那都是全家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因此自觉自己女儿身份高贵,往后王侯将相都嫁得。
沈老爷却心里明白自己只不过沾隔了八房远的贵妃娘娘的光,搞了个皇商当当。虽说今上不像前朝那般重农抑商,自家大郎在京城也搞了个翊麾校尉的职位当着,但一个七品武散官而已,也就他娘当个宝,沈家却也是一直被那些官宦世家所看轻的。
但沈家……却也是真富。
京城寸金寸土的地儿搞了几进几出的大院子不说,沈老爷沈夫人审美高度统一,喜欢附庸风雅却又觉得梅兰竹菊之类的太过单调清贫,满院子各种名贵的花草品种,五颜六色、争奇斗艳。两人又觉得金器太俗,还是玉器方显君子坚贞,家里恨不得所有东西连洗脸盆都是玉的。
沈天颜也是头一次见到能把玉用得这么有暴发户风格的人家,但这头几年的生活是真的惬意,出入十来个丫鬟仆从伺候着,恨不得脚不沾地。
谁知这个破道士李泉箓一来,自己的日子一朝回到解放前——从此之后一半的时间跟着他坑蒙拐骗、招摇撞市当神棍赚钱,一半的时间在一个小破村子里种田。
沈天颜一开始以为虽然日子苦了点儿但自己还是在一个正经的架空历史里的,在撞见了第一个舌头近一米长的吊死鬼后,她估摸着频道可能被切换到了玄幻惊悚。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不受沈天颜控制了——她从一个勉强算是大户人家的千娇百宠的小姐变成了力大无穷、身强体健、五感灵聪、开了天眼的各类妖魔鬼怪知心大姐姐。
院子里这一堆小妖精什么奇形怪状都有,大多都是些山上的杂草野鸟等没什么出身的动植物所化,即便是成精了也就三五十年的寿命,有个七八岁的智力便已不算低了,也无法幻化成人。他们倒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就是喜欢捉弄人玩。
沈天颜平时陪他们一起玩,家里做农活什么的他们倒也是会来帮忙。
沈天颜刚想说让他们帮忙打扫一下灶台,便听他们尖叫着呼啦啦跑走了,她便知道是李泉箓回来了。
小妖精们喜欢捉弄人,李老道更喜欢,这些个小生命被他反反复复折腾好多次了,他却乐此不疲。
今天李老道倒没忙着去追争先恐后溜走的精怪们,反倒是一脸世外高人的样子高深莫测看着沈天颜。
沈天颜感受着打在脸上的妖风心里一紧:完了,李老道当初就是用这个表情将她骗出沈家的,准没好事儿!
“徒儿啊!长大了!为师很欣慰!”
沈天颜默不作声,一脸警惕乜着李老头示意他继续说。
“咳咳,刚刚你家里来信,说给你定了一门极好的婚事,让你回家成婚!”李道长说完自我感动得不行,满脸褶子都成了感动的性状,只觉得吾家有女初长成。
沈天颜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虽说看起来……健康得很,但毕竟才十五岁,这要是在新中国法制下还是……好吧超过十四一律都是妇女,但结婚也还是太丧心病狂了。
不过,这是又要回到宅斗副本了?
噫,要是他爹的小妾她还勉为其难可以帮她娘斗一斗,要是她自己需要天天把精力目光局限在一亩三分地抢男人,她还不如跟着陈老道继续征服星辰大海,然后收两个漂亮贴心的男宠随侍左右。
“是哪家的公子,我爹娘说了么?”
李泉箓浑身上下找了一遍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小胡子,讪讪道:“这个……你娘好像是在信里说了的,但是信被我给不小心弄丢了……你娘好像还说让我们沿途帮忙买些……哎对了给带啥来着?”
沈天颜翻了个见怪不怪的白眼,“那就等着吧,我娘一个月见我们还没回去肯定会再来信的。”
谁知这次没到一个月,第七天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第二封信。
她娘在信里义愤填膺骂了半天,最后期期艾艾告诉沈天颜先不用回来了——那个家世显赫、年岁相当只比沈天颜大了一岁、本来要和她成婚的镇国公家的小公爷跑了。
即便是沈家混不进去京城最顶级的社交圈,沈天颜常年不在京城,她也是对镇国公家的这个小公爷久仰大名——虽然不知道小公爷具体叫什么,但是“白小公爷”这四个字一扔过来,就是响当当的一个名号,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镇国公,国之重器,镇国守民,天子特许子孙袭爵可以不降品级。虽是泼天的富贵,可谁知香火不旺,三代单传。
听说那个小公子打小千娇百宠长大,他祖母外祖母护他跟护眼珠子似的——皆因他不仅是镇国公家的独苗,他外公陈成礼官拜太子太师,一代大儒,一辈子也只得了一个千金嫁进了他们镇国公家,却又只生下了这一个小公子。
外公世代清贵,祖父治家甚严,本以为这根独苗虽不至于惊才绝绝,但长成个端方君子总没什么问题的,谁知他最后成了京城最有权势最富贵的纨绔。
要说起这小公子白南玖,那可真真是大齐王国的头一号的纨绔,颇有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
之前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被他给打得卧床百天,不也忍气吞声孙子一样没敢去闹事。
他却不知收敛,整日依旧张扬跋扈得很。
京城人人都知白小公子痴迷赛马,年初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最好的那匹本来说是要赏给太子,人白小公子倒好,跑到皇帝面前撒泼耍赖硬是把那匹马给要到手。也得亏是皇帝太子大度,才没给他小鞋穿。
不过皇帝也是宠他,皇帝打小跟他爹白祈一起长大,白南玖都算他半个儿子了。皇帝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自己家的儿子是皇子事关社稷不能被宠坏,那他宠坏别人家的儿子总可以吧?
后来命白南玖去给太子当伴读,谁知这少爷读了两个月就不干了,嫌晨定太早起不来,跑去皇上那里自请把这个伴读的名头给撸了。皇帝也没觉得他对天家不敬,乐呵呵赏了一堆小玩意儿让他抱回家玩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少爷就算再是混不吝一个,京城也自有大把的贵女哭着喊着要嫁入镇国公府。
倒不是沈天颜妄自菲薄,以他们沈家的门楣,沈家的女儿嫁过去撑死做个贵妾,镇国公家难不成是表面风光实则已经揭不开锅了需要她沈家的银两去填窟窿?
沈天颜实在是想不通,不过反正这白小公子都已经“逃婚”了,她暂时还是得待在乡下老老实实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