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幼新缓慢坐起来,这一刻,她明明知道吵醒钟晴情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只要她能让这个小姑娘一直缠着她,钟昊燃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担忧,怕即将发生的事,会成为这个孩子一生的阴影。
于是她没有犹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钟昊燃重新将钟晴情放回到床上,她睡得很熟,似乎还做了个美梦。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朝唐幼新所在的位置滚了半圈,抱住了一团被子。
唐幼新又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不舍,跟着钟昊燃走了出去。
他带她走进一个房间,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书房。她忐忑不安地坐下,幻想着这些造型冰冷的书柜背后,可能是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实验室。
然而钟昊燃却只是在一旁的茶几前坐下,抬手冲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她战战兢兢地在沙发上坐下,随时等待着他用一根针管来结束她的生命。
“唐小姐……”
他突然开口。
唐幼新精神一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钟昊燃轻蔑一笑:“你是有些小聪明,但是,让我在女儿伤心和失去女儿之间做选择,我一定会选择让她伤心。
更何况,小孩子的忘性都很大。”
他自顾自地往透明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白水,水似乎是刚烧开的,还冒着蒸腾的雾气。
他捏着杯沿,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烫,平稳的放在唐幼新面前。
唐幼新双手在膝上握紧,浑身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冷吗?”他明知故问。
唐幼新摇了摇头,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钟先生,你救陌晟言,我把我的心给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不会违约。
只是两年期限未到,如果你现在就杀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
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毫无威慑力,但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
他盯了唐幼新数秒,忽然又笑了下,不同于方才轻蔑的态度,这一次的笑里,多了一丝有趣的意味。
“原来你不是因为冷……”
唐幼新:……
“唐小姐,我是个医生。学的一直都是救人,而不是杀人,你可能对我不了解。
大概不知道我在战地救过多少人的命,我研究出的药物又替多少人减轻过痛苦。
我不是杀人狂魔,对于见血的事没有特殊爱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女儿,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别人的事。”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目光平淡而真挚,让人不禁感到信服。如果不是因为几小时前,他曾想用一根针剂来结束她的生命。
唐幼新一定会将他看成德高望重,救死扶伤的好人。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的问。
她确实看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一个即将被他杀掉的人面前装样子。
钟昊燃抬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修长白净的手指氤氲在雾气后,隐隐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给唐小姐商量一件事。
我们之间的约定,毕竟不是什么合法交易,虽然你一早就签下了器官捐赠书。
但陌氏现在的董事长很喜欢你,你也看到了,今天的这种情况……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差点倾家荡产。”
他半开玩笑的说着,捏起杯子,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小心翼翼的抿一口,姿态像个退休了的老干部,语气像个接受咨询的值班医生。
总之,就是不像一个想要杀她的人。
唐幼新不觉放松了许多,顺着他的话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钟昊燃放下水杯,冲她的杯子扬了下眉。
或许是因为唐幼新一直有夜渴的毛病,或许是因为他刚刚喝过了一口,又或许是因为她认为开水里不能放化学药剂。
总之,她像是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在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之前,就拿起了那个杯子,轻抿了一口。
下一秒,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吸泵,将她的意识在一瞬间抽离。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甚至还能感觉到那种意识被吸走的奇怪感觉。
这让她不禁想,陌晟言在变成陌晟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阳光洒在唐幼新苍白冰凉的四肢上,她蜷缩在地上,像一只电量耗尽的玩偶。
钟晴情拖着一条被子艰难地移动过来,笨手笨脚地帮半夜“梦游”到客厅的唐幼新盖上。
然后扬起小脸,叉起腰,生气的说:“都说爸爸离开医院就不会看病了!
你看,唐姐姐病得更严重了。”
钟昊燃替唐幼新掖了掖被角,抬手牵住钟晴情的手,将她拉开:“过会儿,唐姐姐就会醒了。”
“哼!”钟晴情很用力跺了一下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她的愤怒。“我才不信,你以前都是这么说的……”
说着,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用手臂蹭着脸颊开始哭。
幸好此时,被子下的女人蠕动了一下。
钟晴情立刻止住眼泪,期待的看向唐幼新。
唐幼新觉得这一觉,似乎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捅了她一刀。
她拖着受伤的腿拼命地跑,鲜血像是小红帽留在地上的面包屑,让那个追逐她的人很快找到了她。
意识模糊间,她似乎看到自己突然跑上了天国的阶梯,她在阶梯的半中间遇见了陌晟勋。
他先是冲她笑,她欣然的走过去。
接着,他的笑突然变得狰狞。
在距离他仅几步之遥的时候,他突然像是失去了理智的恶鬼猛扑过来,掐着她的喉咙问:“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凭什么把我的生命交给另一个人?只因为他是你的爱人吗?
那我是什么?”
是啊,她凭什么决定别人的命运,她有什么权利。
恍惚间,她陡然一凛,巨大的愧疚感袭来。
她觉得,她应该是被打入地狱的人,不配和他站在同一阶梯。
她满心不安,忐忑不安间猛然惊醒。
睁开眼,看到钟昊燃堪比艺术品的绝美容颜。
一时间,记忆回笼,她尖叫一声往后退。
他却是像是一个在带着女儿欣赏新奇动物的家长,一边拽住激动的钟晴情,一边耐心地解释:“药物刚起作用,昏迷或者低烧,都是因为体内的好细胞在和坏细胞打架。
现在姐姐醒了,证明她打赢了。
但是,她需要休息。”
唐幼新以为钟晴情会缠着她,以及开始构思如何利用她的这一点,找机会逃走。
谁知钟昊燃突然转过脸,对她轻轻笑道:“唐小姐,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送你回家吧。
也不要让你的家人太过担心了。”
钟昊燃把钟晴情一个人留在了家里,独自开车送她。
汽车驶出人迹罕至的街道,驶进宽阔的马路,然后是大堤……一路朝她来时的反方向行驶。
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这是真的要放她走?
那为什么又要诓她喝下那杯有麻醉剂的水?
唐幼新抬手,飞快地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
她还穿着在他家时的那套病号服。
因为他突然说要送她走,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只匆匆裹上了外套。
快速地检查了自己一遍,没有伤口,后腰也没有空荡荡的感觉。
忽然间,她犹豫的把手移向自己的心脏。
钟昊燃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唐小姐该不会以为人没了心脏还可以活吧?
你是比干吗?”
唐幼新顿感窘迫,慌乱的收了手,有些生气地说:“既然你什么都没取走,为什么要把我弄昏?”
她说的理直气壮,瞬间没了方才畏畏缩缩的样子。
钟昊燃忽然心情不错,主动解释:“也许是多了东西。”
汽车很快在陌宅附近停下。
钟昊燃下车,站在一颗大树下,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
几分钟后,唐幼新穿戴整齐地走下来。
“真的不用我再往前送送你吗?”
她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钟昊燃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扫过她的大腿处,用仿佛安慰病人似的语气说:“如果是那样,我需要取下来你的某样东西,才能将它放进去。”
唐幼新盯着他看了两秒,汗毛突然不受控制的竖了起来。她猛然低下头,带着近乎决绝的语气说:“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一辆黑色轿车缓慢的从他们身边驶过,开车的人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对坐在后排的老人说:“A市真不愧是大城市,这一路上我都见好几个混血儿了。”
坐在副驾驶的老人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而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登时,老人慈祥平和的脸上露出惊讶。紧接着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对男女。
“哎呀!表叔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以前和陌家大少爷好的那个人啊。
记得俺第一次来着你时,她还是个小姑娘。”
陈德英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半晌,他忽然再次点开屏幕,把刚才拍下的照片,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