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没有法子和他争。”
顾季长缓缓吐出了这句话,笑眯眯地看着柳絮。
世人都以为柳絮今年不过二十五岁,是柳翎的族弟。可,皇家永远都有很多的秘密,譬如柳絮的身份。这件事,知道的人大多数都已经深埋地下,成了白骨。
柳絮和柳徵是一母所生,柳徵今年已五十八岁,柳絮小他十岁。柳絮五岁那年,十五岁的柳徵入住东宫,年幼的柳絮一直长在其母云贵妃身边,兄弟二人感情并不算亲厚。
那时候的朝堂便也如今日这般,好似一潭死水,暗地里却风起云涌。
年迈的帝王,年幼的储君,外族虎视眈眈,边境战火不断,柳絮身为其弟,在母亲的教导下熟读兵法,读四书五经,读策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辅佐自己的兄长,让柳氏江山万古长青。
至棣棠之乱前,柳絮随军出征战功赫赫,可他从未提及过自己的身份。皇室之中,又或是百姓都以为柳絮是柳徵的族弟,便也没有人去深究这件事。
棣棠之乱,死了多少的将军,又埋了多少英魂,史书只记住了一部分,而柳絮这位一心想要辅佐自己兄长的皇室之人,却暗暗被召回了京都。
召他回去的并非柳徵,也并非已经奄奄一息的帝王,而是柳徵的妃子,柳翎的母亲。柳絮没有死,反而样貌有所改变,好似一夜之间返老还童,模样停留在了二十几岁。
柳徵登上帝位,为了弥补陈氏一族做得那些事情,也为了让他远离朝局,便应允了他的要求。
顾季长声音很轻,说完了这些话,笑了声,摇头。
“如果当年你不放弃兵权,只身入甘泉宫,你还有一搏的机会。可惜,你没有那么做。你去了,所以你失去了一切,便也没了和柳徵争权的机会。当然,你柳絮若真的有这个心思,想来当年凭着老皇帝的宠爱,联系旧部,总也有翻身的机会。”
说到这里,顾季长笑的有些大声,“啧”了下。
“我倒是忘了一件事情,你盯上了宋榭,恐怕是在我遇到她之前吧。柳絮,你领兵之时,赤羽军统领秦冬济……他与你私交不错,你见过他的妻女,对吗?”
顾季长在知道柳絮去了客栈,知道他是真正的目地是为了见宋榭,那时候便有了这样的猜测。可是,他一直不敢断定。待云秋意告诉了他柳絮给京都去信,他生了杀心,也越发地肯定了。
听了柳絮说了这么多,也就印证了他的这些判断。那么,柳絮应该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在怀疑宋榭的身份,而他想要宋榭入朝堂,实则是一举多得。
搅乱朝局的平衡,只是柳徵想要的。柳翎若因此出手,陈贵妃必然失宠,陈玄正也会因此而地位不保。那时候,柳絮又或是柳徵想要柳翎死,只要翻出那些个旧账,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柳絮……他想借的是宋榭的手,除去当年害他的陈贵妃和柳翎。
借刀杀人,却也将一个与朝堂以及说有人无关的无辜之人成为众矢之的。这种心思,这样的好事情,顾季长不会去做,恐怕身为东宫幕僚的宇文涿也不会做。
宇文涿将自己对宋榭的感情说的坦然,顾季长佩服他。这个人即便是站在对立面,可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他,值得顾季长敬佩。
“是。我见过她们。”
许久,柳絮笑起来,缓缓说道:“那时候我和秦冬济有同袍之情。说起来,我入军中,上阵杀敌,也是他推荐。很多的事情,是他告诉我的。他与我……算是有半师之宜。”
是什么时候见过宋榭呢?
柳絮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院角的花树。阳光落在了树木上,叶子被风掠过,翻出了一片朦胧的白。翠绿之间,殷红的花那般的艳丽。
“三年前,我得皇兄之命暗中回京都,便是那时看到了宋榭。”
三年前,夏日的雨来势汹涌。天际之上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柳絮刚入了城门,还未来得及下马,倾盆大雨便已落下。
那时,跟在他身边的人并非是林濛,因而林濛并不知道宋榭的身份。
长街之上行人神色匆匆,柳絮急于寻一处避雨的地方,便也撞见了同样在茶馆屋檐下站着的宋榭。只是一眼,柳絮便起了疑心。可他并没有上前相问,而是让人悄悄跟着宋榭,探的她归处。
“你没有见过秦冬济和他的夫人,便也不知道宋榭与他二人有多像。”
柳絮的声音很低,也很轻,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庆幸。
顾季长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知道了她是凌风车行的掌柜,便也追查到了收养她的姑子。”
柳絮暗暗叹气,似乎有些不忍,摇头道:“我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是,顾季长,有些事情我没法做主。我见到了她,推测出了她的身份,便也会有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那个人……”
他抬眉,盯着顾季长,声音拖得很长。
“那个人是圣上。”
顾季长心中咯噔一下,愣愣地看着柳絮,皱眉。“你……你说柳徵已经知道了宋榭的身份?”
“对。否则,我给京都去信,推荐这样的一个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柳絮笑的很是无奈。
他查到了宋榭的过往,得知尼姑庵的姑子是在宋榭五岁的时候收养的她,也察觉到了尼姑庵附近有人一直在徘徊,暗中保护宋榭,便也将自己的人撤了回来。
京都之中,权臣贵族,每一个都不简单。
宋榭在京都能够立足,她的背后肯定有人相帮,而柳絮的人也确实查到了阿衡,还有宋榭身后的白月楼,同样也知道了白语尘。
柳絮既然和秦冬济私交不错,当然也清楚秦冬济和白语尘,还有云小楼这些人的关系。白月楼那样的人,能收宋榭为徒,还倾其所有教授,便也说明宋榭的身份不简单。
柳絮没有打算再深一步的追查,可他入宫面圣之际,柳徵却提起了此事。
柳絮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柳徵的神色,他的双眼里有疑惑,也有期待。他不知道柳徵为何会露出这样让人无法理解的神情,可他说的话,更加的让他不明白。
柳絮幽幽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声。
“皇兄问我,‘如果哪一日,秦冬济的后人想要翻案,你觉得朕该如何?’”
他笑了,看着顾季长,“顾季长,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回答?”
“那么,你是如何答得?”
顾季长轩眉轻蹙,反问了一句。
“我如何答得?哈哈哈……”
柳絮大声笑了起来,笑的有些难以自抑。
“说好听点,我是个亲王,柳徵的亲弟弟。说难听些,我也是这混乱朝局中的一员,柳徵手中的一枚棋子。我,也是个普通人。圣意难测,我能如何回答?”
柳徵问的那句话,模棱两可,无论如何作答,似乎都不对。
柳絮不傻,又怎么会将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和盘托出?他曾想过为秦冬济翻案,想要所有人明白,那所谓的“谋逆”,是有人构陷。可若是这样说了,恐怕那时候宋榭就已经没命了。
柳絮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认真的思索了下,笑了。
“我当时坐在那里满身的冷汗,如坐针毡。我回答‘天下都是皇兄的,要如何处置,全凭皇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