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沈落雁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最后这句才是她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宋榭并没有表达出任何的震惊与意外，反而神情淡淡，眯着眼眸看着她。
“你不相信？”
沈落雁眼中水雾弥漫，这句话的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不解。
宋榭笑了起来，手指落在了桌上，轻轻地叩响。
“要我相信，总得有合理的理由。老夫人，你若说你恨李啸，想要报复他。或者厌恶叶素以及叶家所有人，我也信。可你说你让人绑架那些姑娘，我不信。你没有理由这样做。还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敛着眼眸看着沈落雁，声音略微缓和了些。
“你承认了这些事情，我只能觉得你对李啸仍旧情根深种。你方才说的那些，通通都是废话，只是为了保住李家。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了罪，置沈氏一族何地？”
沈落雁没料到宋榭非但没有相信自己的话，甚至还想到了这么多。她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了下来，看着宋榭，敛了敛眉头之后，嘴角动了动，有些话却没有说出口。
宋榭随手掠起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笑的温和，眉头轻挑。
“让我想想……嗯，当年你情窦初开，遇到李啸初尝情滋味，对他的情意自然满满当当。那时的眼里心里都是他，确定要与他共度一生。很幸运，他成了你的夫君。”
“沈家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将你嫁与李家，可以说是有利无害，而且你又真心喜欢他，他也未曾反对。想来，那个时候你不求衣锦荣华，只想着与他朝朝暮暮，生死与共。”
宋榭略微停顿，转而看了沈落雁一眼，她的脸上神情不断变化，脸色略有些灰白。
“他娶你不是出自真情，但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些许的情意。你说他是为了沈家的玄铁，我倒是能理解。李啸是铸剑之人，有了玄铁此等稀罕物，自能铸造出利器，光耀李家门楣。虽说，那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可是，你若真心爱慕他，为何在嫁过来之后，不曾提及此事？”
沈落雁的脸色已是铁青，眼中有愤愤之意，却又带着几许赞赏，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那么，依宋姑娘看，我这样的缘由是什么？”
“缘由么……”
宋榭拖长了尾音，起身缓缓走到沈落雁身前，看着这个年纪苍老的女人，微微俯身，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因为……你始终爱他。”
沈落雁听到这几个字，脸色急速变化，咬了咬嘴唇，眼中噙着的泪滚落，双手掩面，肩头耸动着无声哭了起来，终是崩溃了。
宋榭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哭得动容的沈落雁，却半点也同情不起来。
她出生世家，看得分明，爱的果断。往日种种，她必然细细想过千万遍，哪里出了纰漏，她当然明白，只是咬紧牙关不想承认。不承认，便也可以告诉自己，她没有错。
宋榭缓缓摇头。世道如此，男儿三妻四妾乃是常态。李啸娶了沈落雁，又与叶素两情相悦。依着叶素的性子和身份地位，她有属于自己的傲骨。她不会嫁入李家做平妻，又或是妾。
即便，她爱极了李啸。
沈落雁爱李啸至深，也恨他至深。可，她要顾及的太多。岁月最终会告诉她，年轻时相信的诺言，相信的真爱，相信付出就会有回报，相信真情可以感动他人，那是太年轻。年轻终归有单纯的资格，而单纯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也最容易破碎，经不起任何的风雨的敲打。
宋榭秀眉微挑，摇头说道：“你说陆青绝爱慕你，这话我倒是相信。”
沈落雁哑然，皱眉。“为何你独独信了这件事？”
宋榭微微叹了口气，应声道：“传闻当年陆青绝为了一个浣纱女，在太湖之畔买下了宅院。可是，却从未有人见过那位浣纱女。你说陆青绝爱的人是你，那么那个所谓的浣纱女，应该就是你。”
陆青绝是楚氏一族的人，世居于洛阳城，自是和李家多有往来。沈落雁嫁入李家，总也会见到陆青绝。她这样温婉贤淑的女子，又颇有才气，陆青绝爱上她也无可厚非。
依着两人当时的身份地位，自是不能私奔。沈落雁要顾及沈家，陆青绝却可以无所畏惧。他在太湖之畔买了宅院，应该是给沈落雁的。毕竟，沈落雁是江南人士。
这话说起来有些牵强，可有时候喜欢这种事情，不能用任何的东西衡量。这也是人性。
宋榭笑着摇头，“想来，陆青绝常来李家，一来二去与你相熟。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他对你的情意。李啸待你如何，你即便不明说，言语之间他也能觉察出一二。他定然也向你表明了心迹，否则也就没有太湖之畔的那座宅院，便也没了江湖上流传的那所谓的浣纱女。”
“不错，我利用了他。”
沈落雁正了正神色，斩钉截铁地应道。
“如若我最先遇到的是陆青绝，我也愿意与他归隐。可这世间事，总归是有个先来后到。我爱上的人是李啸，并非陆青绝，可他却愿意为我做所有的事情。”
沈落雁兀自笑了起来，“世人都说陆青绝睿智，可他对待感情却很专一，甚至执拗。他这一生将所有的时光都耗费在了我的身上，入魔宗也是为了。”
说话间，她抬头迎上宋榭的目光，“想必，你们也见到了密室中那块石壁。那上面雕刻的确实是魔宗血祭的法子，可那血祭的用途，你们却未必知道。”
沈落雁指着自己，眼间有几分得意之色。
“我今年已是七十二岁高龄，不懂得功夫，却能活动自如，不曾患疾，你们真当是李家养护我极好？不，那都是陆青绝的功劳。”
沈落雁的眸光黯淡了下来，笑着笑着却落了泪。
“我自那年生大儿时便患了病，日日忧思，日渐憔悴，陆青绝遍寻古籍，最终从一本古册中找到了魔宗当年祈福续命的法子。那石壁上刻着的，便是以女子精血来为他人续命的办法。而他，也为了得到此物，投身魔宗，再无退路。”
宋榭想了想，叹气。
“这便是你要告诉我的理由？”
“对。人人都想长生不老，而我更想看看李啸和叶素的下场。所以，我要活着，比任何人活的都好。”
沈落雁眸光闪烁，声音沉痛而悠长。眼角一滴泪落下，晶莹透亮。
一时间，屋内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沈落雁声音闷闷。
“你不必再猜测，我说了不是为了护李家的人。我也承认，我还爱李啸。可是，李啸与叶素所为，终是伤了我。一报还一报，当年我若成全他们，或许今时今日，我也不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说完了这些话，沈落雁整个人往椅子后一靠，阖上了双眸，再不出声。
宋榭摸了摸眉角，摇头。“既然这秘密藏了这么多年，又为何要告诉我？”
听到这话，沈落雁眼皮动了动，声音很低。
“在街上看到你和顾公子，忽而想到了当年，有些事情终归是要有结果的。就算我不说，你们也能查得到。我说与你听，是想告诉你，莫要将所有的感情付与他人。”
宋榭闻声朗声笑了起来，“这话你应该说给李秋雨。”
她略微停顿，言道：“你说这些话给我听，是因为你重病需要再次血祭，偏不巧到现在还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