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沈落雁眉头拧在了一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榭。
良久,她笑了起来,缓缓拂起了自己的衣袖,神色凄惨。“人人都想长生,想容颜永驻,可从来没有想过,得到这些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宋榭低眉看向了她的手臂。纤细如水葱的手指,白皙的皮肤,看着却异常的恐怖。她的手臂上满是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痕迹,好似蚯蚓一般,极其恐怖。
沈落雁眼眸中没有半点的色彩,盯着那些伤痕,惨惨笑了起来。
“四十年……一个轮回。那血祭可以让人的身体强健,可并不能延迟衰老,也不能使我面容如少年时那般艳丽。可是,他能让我活着,活的很好。然而,物极必反,每一次的血祭之后,我会重新焕发容光,却因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精血,在身体上留下这些。”
她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向宋榭。
“你觉得,一个男人会愿意日日夜夜面对这样的一具躯体吗?不会。男人嘛,都喜欢年轻的身体,充满活力,让人着迷。可是,陆青绝说,他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我的身体。就算我变成了丑八怪,如同行尸走肉,他的心意坚定不移。”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沈落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起身缓步走向了床榻,伸手落在了李啸的脸颊上,眉尾轻轻挑起。
“如若这话是他说的,我会欣喜,会忘却所有仇恨。可惜,这话是一个对我而言无关紧要的人所言。宋姑娘,若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给他希望吗?”
宋榭站在原地,拢着眉头,摇头。
“不会,一丁点的希望和光都不会给。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有与我情意相同,心有灵犀的人。我会遇到那个人,而很幸运,我也遇到了。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可以做朋友,但绝不会有男女之私。这是人与人相处的底线,也是对他人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宋姑娘,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互相尊重的感情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些话听来让人心悦。可若真的与心爱之人这般,你会发现其实对于感情而言,这是最残忍的。因为……”
沈落雁定定地看着李啸,一字一句道:“因为这样,你无法走进那个人的内心。所谓的相敬如宾,实际上只是因家世背景,又或才学而论,并非真的交心。”
说完这话,沈落雁幽幽叹了口气,手指从李啸的脸颊上滑了过去,很轻柔,但修整的很漂亮的指甲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微的血痕。
“宋姑娘说的那个人是顾季长吧。呵……希望宋姑娘没有看错人。”
宋榭仔细琢磨了下她的话,冷声说道:“沈落雁,我问你的问题,你一概不言,却总与我讨论所谓男女之情,真心……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在我听来都是笑话。”
宋榭此时已没有了耐心再听这位老夫人继续说下去。或许,她没有说谎,可是说到底仍旧是之前她说的那个问题。没有任何的实证,能够证明她说的话。
“沈落雁,你对李啸是否真情实意,又或是不是因为他与叶素的事情,转而跟陆青绝有了纠扯,这些都不重要。我后面要说的话,你最好一字一句听清楚了,也牢牢记在心里。”
宋榭声音冷了许多,面色平淡,缓声道:“或许,你的事情让人心疼,可那个应该心疼你的人不是我。无论是谁,生于这世间总有自己的考量。她人过往和经验,不过都是前车之鉴,而非自己的经历。你经历了什么,与我没有关系。你愿意给我说这些,我当你是好意,也可以当你是因妒忌。”
她略作停顿,眉眼间多了些许的笑意,摇头道:“你不能得到的,而我偏偏拥有。你想要用你的经历来教训我,让我不要相信我爱的人,这是你的嫉妒心。我刚才说了,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因为这次的血祭差了最后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听沈落雁说完了那些话,她看李啸时的神情尽数落入眼中,宋榭信了这件事情与她有关,可不信她是觉得自己目的达到想要认罪。
从京都到洛阳,那些被绑架的女子被宋榭和顾季长救出了不少,已经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唐晏和俞灵雀死在太湖之畔的庄子,现在看来显然是个意外。
魔宗的血祭之法,既然与所需人数没有多大的关系,那么陆青绝和沈落雁真正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功夫很好,而且于沈落雁病情有帮助的人。
很不巧,宋榭就是。
沈落雁知道那夜入李家的是顾季长和宋榭,便也知道城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既然她知道宋榭,当然会暗中让人去调查宋榭的过往。
宋榭随白语尘学医,自小就是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这些对于病入膏肓的沈落雁而言,是最好的良药。既然如此,那么宋榭去找算命先生,那个身着李家下人的人,应该就是她的人。
知道了算命的女子是宋榭假扮,沈落雁知道宋榭身边有江湖高手,还有个神出鬼没的薛南风。
她心知无法得逞,也不想再欠陆青绝什么,也只能就此作罢,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求得个利索的死法。或许,此时的她已经服了毒药也说不定。
宋榭直呼沈落雁的名字,也并非是对她不尊重。
她心中气闷的是,这个已是古稀之年的女子,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女子的性命。虽说,那事情也未必就是她亲自所为,可说到底却都是因为她。
一个女子因爱生恨,那心思如同蛇蝎,当真让人胆寒。可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却说得那平淡而深情,让人觉得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这样的心思,当今世上又有几人能比的了?
宋榭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声音淡淡。
“我确实替你觉得不值。你爱慕李啸,如愿以偿成为他的妻。就算他和叶素相知相惜,你如果能够敞开心扉,不与陆青绝有牵扯,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的事情。可你……”
宋榭活动了下手臂,眯眼。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件事情真的如你所言,半句也没有掺假?”
沈落雁回身看向宋榭,唇角翘起,应得半点也没有犹豫。
“确实如此,没有假话。”
“好,最后一个问题。”
宋榭略作思索,“那些姑娘都在何处?”
沈落雁怔了下,似乎没有想到宋榭最后要问的竟然是这个。她敛了下眉头,却没有给出宋榭想要的答案。“陆青绝没告诉我。”
“呵……”
宋榭笑的有些灿烂,揉了揉鼻子,“啧”了声。
“所以,你到底要保护的人是谁呢?”
说完这话,她却没有等着沈落雁回答,而是走到了桌前拿起了那份早已写好的认罪书,目光在翠玉镯上停留了片刻,转身推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沈落雁,你的那些话我会一字不漏地说给柳大人听。你最好想清楚,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你保护。我想,你总不该真的要保护李啸又或陆青绝吧。”
刚刚神情一松的沈落雁,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声音,脸色登时又变了。她双手紧紧地攀在一起,眼中露出些许狠意,低头看了眼仍旧昏迷的李啸,笑了声。
没有人知道那声笑是为何,可听着却分外凄凉。